一个女子恋爱的时候(19)_邹韬奋

一九

　　克拉谈完出去之后，丁恩来到贞丽房里，劝她出去乘汽车兜兜圈子，藉消烦闷而振精神，贞丽懒洋洋的随眼望望窗外，见蔚蓝青天，白云奔窜恍如绿茵场上的群羊，这种自然界的清雅景象，使她觉得身处设备靡丽的房内反而很不好过，不自觉的忽然引起劲儿，脱口而出的喊道：“好，一定去，到户外去散散多好。”

　　丁恩：“那末就在三点钟出去如何？”他此时惊异露于颜色，因为他觉得贞丽对于他的提议竟如此起劲，也许芳心对他已有默契之意，那里知道她不过是烦闷无聊惶惑达于极度的反应，实在是丝毫无所容心。丁恩心里一直在那里想他自己陪她一同出去，而贞丽心里却一直以为只是她独自一人出去。

　　贞丽听了丁恩提议在三点钟时出去，催着说道：“啊！再可以提早些。”她这样说了之后，忽然觉得自己的神气有些反常，也许要引起什么误会，立即加以解释道：“我想我在户外的时候，脑子可以特别清楚些，能有更清晰的思考力，更能想得清楚些。”

　　丁恩听了她这句解释，皱眉说道：“你还要用得着想些什么？我希望你不是在愁虑你自己的将来。这种无谓的愁虑是无须有的。”

　　贞丽泫然的说道：“我自己也不十分明白到底愁虑些什么。”

　　丁恩劝告她道：“你千万不可把自己的身体弄坏。你知道我是肯真心帮助你的，无论什么，我都肯尽力的帮助你，这是你一定可以信任的。”

　　贞丽：“我所愁虑的，实在不是可以用言语谈得出的事情。”

　　丁恩跑近贞丽身边，用两手握着她的两手，很柔和的对她说道：“我可以叫车子先预备好，无论何时，你要用便有。我现在可否先叫他们送点午膳上来给你吃？”

　　贞丽点了一点头。但是后来午膳送上来之后，她一点儿没有动。她那个房间的窗正对着第五条街，她只呆呆的坐近窗口，头上戴好帽子，等着汽车开来。她等了好一些时候，已经觉得很不耐烦，忽然瞥见丁恩的一部黑蓝色的汽车开到大门口。她抓了手套，飞速的从房里跑出来，往楼下奔，正跑过楼下通道的时候，丁恩倏然间现露于餐室的门口，对她说道：“可否请你略为等一等，我要陪你同去。”

　　他这样的请求，贞丽在礼貌上当然是万难拒绝，但是她心里实在就觉得十分失望，因为她一直望着独自一人乘着汽车在外面散散。同时她心里已微微的觉得丁恩的神态有点可怕，想起克拉刚才在房间里所谈的一段令人猜测不出的话，更觉可怕，她已觉得如住在丁恩家里，这种可怕的势力是有摆脱不了的危险。

　　一会儿丁恩出来陪她了，一同走出大门之后，他伸臂挽着她的臂，扶助她走下大门前的石阶。此时贞丽心里觉得她自己尽会走，这种扶助是可以无须的，但是丁恩的这样照顾的行为，在通常也是很自然的一件事情，所以她在口头上并没有拒他。不过……她忽然想起从前尼尔曾对她说过，说他到了丁家之后，处处都有给与丁恩接触她的机会，所以此时丁恩用臂挽她走过街旁而达汽车的一段路上的时候，她心里觉得有些不忠实或对不住她的未婚夫。

　　他们两个进车坐定后，愈使贞丽局促不安，因为坐下来的时候，丁恩似乎有意和她坐得很近，她虽把身体再往车侧避开，他又把身体挨近过来。贞丽心里想，这也许是丁恩出于无意，她自己神经过敏，但是汽车开驶之后，丁叔叔在途中过于亲热的样子，又使她感觉十分的不安。她自己姑自慰藉，以为这也许是丁叔叔对她可怜境地特别表示怜悯与同情的意思，也许没有什么恶意，但她念及尼尔从前对她屡次提起丁恩靠不住的话，倏然使她觉得此时坐在她身旁的那个人是别有心肠的人，和她前此心目中所视为一位好女友的父亲和她自己父亲的一位可靠的朋友，完全不同。

　　【译余闲谈】

　　作伪的人虽用尽心机，总不免有露出马脚的时候，所以察人须在长时间中留心其微细不经意之处。丁恩的马脚老早就露了出来，不过到此时特别露得显罢了。贞丽不知防微杜渐，到了此时，已在他的掌握中了，岌岌乎危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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