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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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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胜呵了一声,人向后一退。段天得道:“三爷,怎么着?你瞧我不够交朋友吗?” 三胜道:“不是那么说,咱们初次见面,怎好就要您破费。” 段天得道:“话得说明,您姑娘将来发了工钱,有钱多就还我,钱不多,就多使两天。这么点儿钱,我不好意思说个送字。假如你不收的话,你就是小看了我这个人。” 三胜还不肯收,只是对了他手上踌躇着。段天得也不再说什么,将那张钞票放在桌子上,拿了一只破碗,将钞票压住,笑道:“你若不肯收,我明天来拿回去吧。再见再见!” 说着这话,他扭转身就向院子里走了去。可是他穿着皮鞋,走得很快,三胜是个有病的人,走到自己房门口,他已经走上大门口了。 段天得走得其势匆匆,却没有看定了对面,不想迎面来了一个人,几乎撞了一个满怀,彼此全呵哟了一声。段天得将身子闪过,那人也就闪到一边去了。回头看看那人,不过是个做小生意买卖的人,这倒不怎么介意,自出门坐车子走了。那个人站在院子里,倒回过头来,向他呆呆地望了一阵。 李三胜站在屋子里,却老早看清楚了,叫道:“万子明大哥,您几时回京了?我没有一天不惦记您。” 说着这话,自己也亲自迎出来。万子明穿了一件深灰布夹袍,戴着一顶黑毡帽,脸上黑黑的,毡帽上的灰土重重的,全表示出,他是一位由乡下来的人,兀自风尘满面。秀儿听到父亲叫了一声万子明,也是一个翻身,由炕上坐了起来。恰好万子明也走进了门,这就向她深深点了一个头道:“大姑娘,你大好一些啦?” 秀儿将手理着头发,扶到耳后去,向他微笑道:“我也没有什么病,万大哥怎么会知道了?” 万子明道:“我原也不晓得,刚才由胡同口上经过,听到你们这儿院邻,一个小姑娘说的。” 三胜笑道:“这么说,不是为了孩子病着,您还不肯来看我啦。” 万子明笑道:“我昨儿个晚上才到京,什么事全没办呢。打算迟个两三天,再来看您爷儿俩。所以我进门来,空着两只手,什么东西也没有带。” 秀儿抿嘴微笑着,似乎有话要说出来,又不便说。 李三胜道:“万大哥干吗说这话,我高攀一点儿,咱们总算是患难朋友啦。您请坐,我这可要去上茶馆子里找一壶水来,沏碗茶您喝了。刚才来了客,我就这样干耗着。” 万子明坐在小板凳上,对屋子里张望了一会子,因道:“刚才谁来了?赛茄子好久没来吧?” 三胜道:“好久没见了。刚才来的,是我孩子学堂里的大学生。这人倒也不坏,只替穷人难受。” 万子明道:“大学生,你家大姑娘进学校念书了吗?” 说着,对秀儿望了望。秀儿可低了头,没答复他的话。 三胜笑道:“你瞧我们这穷人家,有那份资格,送女孩子上学念书吗?这全是人穷了,无中生有的想法子。对过有两位姑娘,也在学堂里当女书童,把我们孩子也介绍了进去,一个月倒挣个二十块三十块的。” 万子明道:“女书童,没有这样一个名字。” 他说着,摇撼了几下头,微笑一笑。 三胜道:“好久不见,见了得谈一会子,你在我这里坐坐,我去找开水去。” 说着,提了桌子下的一把洋铁壶,竟自走了。万子明口里只嚷别张罗,也拦他不住。他走了,万子明坐在门口矮凳子上,透着无聊,笑道:“三爷真是前清手里的人,现在的新名词儿,他全说不上。哪有个叫女书童的?” 秀儿先是红着脸,这时就把颜色沉了一沉,带着笑道:“哪儿啦,他是听鼓儿词,听入迷了。这是打鼓儿词上来的,又不能说我是丫头,就起了这么一个新鲜名儿。” 万子明也笑道:“我听了,也透着新鲜,到底你在学堂里是什么职务呢?” 秀儿道:“在女生寄宿舍里,打杂儿。那些小姐们,全叫我的名字。” 子明笑道:“这个我倒知道了,说得好听一点儿,这算是女工友。可是工钱都有限的,不能有二三十块吧?” 秀儿道:“本来没有这些个钱。这两个月,是赶上了学校里,有了几个阔主儿小姐,很给了几个钱花。往后也不能挣这么些个钱。这件事,说起来怪寒碜的,我就没让我老爷子把这话说了出去。” 她口里说着,自低了头,将手去抚摸着被头。看那情形,倒很有几分不好意思。这样一来,是让万子明更加了许多疑惑之点,问道:“三爷对这件事,好像全不大清楚吧?” 秀儿只说了一个他字,三胜已经提着水壶进来,秀儿像没提到这件事儿似的,立刻把话按捺下去,一声儿不言语。 万子明同三胜谈了几句话,喝了一杯茶,也就告辞出去,走到大门口,却看到那个西服少年,将帽子戴得低低的,很快地走了过去。对门有个小姑娘,站在门口,向那人后影望着。接着,有一个姑娘跟了出来。她低声笑道:“这小子,尽向我们这儿跑,真讨厌!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这儿,和他有什么事呢。” 后面跟出那个姑娘道:“他要是天天向李家跑,那倔老头子,要不打断他的腿,那才怪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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