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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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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回 敲骨人来堵门殴县令 断肠梦破伏枕哭双亲 伍健生干了一杯酒,说是愿意帮燕秋的忙。这虽是他心里别有作用,可是在他表面上,那态度是取很公正的。昌年忽然哈哈大笑,这可叫杨、伍两人都有些愕然。昌年看了大家的样子,他毫不惊慌,向健生瞟了一眼道:“我想你大概是兴奋得太过了。你敬燕秋的酒,怎么把我的酒杯子拿了去了?” 健生再低头看时,可不是把自己面前这杯酒放到一边,里面还有大半杯酒,昌年面前呢,可是空着没有酒杯子了。也就禁不住笑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我自己面前的酒杯放着,倒把你的酒杯取过来了。我想着,准是你偷偷儿的把酒杯送到我的面前来的。” 昌年笑道:“这话在情理上,可有些说不通。我要劝你喝酒,尽管明说,何必偷着送到你面前去?再说,我送了一杯酒到你面前去,你都不知道。你两只眼睛,是干什么事的?” 健生道:“我因为燕秋说的话,实在是勇敢,引起了我的共鸣。” 昌年鼓了掌道:“这不结了!我说你是兴奋过甚,这不是兴奋过甚吗?” 健生抬起手来,连连的搔了几下头发,笑道:“也许我是兴奋过甚吧!” 昌年在说话时,已经是不住的向燕秋偷看着,这就笑道:“这话又说回来了,健生虽是兴奋过甚,我们倒也赞成的。来!我也陪燕秋一杯,以后燕秋有要我效劳之处,我也是这样一杯酒。”说着举了起来,一饮而尽。 燕秋微笑着,点了两点头。 符单骑在他们这样酌酒联盟之下,也就有些明白了,因笑道:“杨女士回西北来为故乡尽力,那应当的。费、伍两先生,也跟了来,可不能说应当两字。由我这短短一小时的观察,这二位实在够得上说一声热心朋友。我想:一定是怕杨女士一人出门,千里迢迢,多有不便,所以陪着同走一程。同朋友一块儿去游西湖游上海,这是常事,也是乐事;若说到同游甘肃这种干净水也喝不到的地方,可不大容易。” 燕秋看到符单骑眉飞色舞的样子,似乎还有一套话要向下说,因笑道:“符县长也觉得我们的友谊不错呵。原来我们由南京动身的时候,共约好的四个人。不想没上火车,就有一个朋友,出了问题,不能同来。后来到了西安,有一个朋友接得上海来的电报,又回去了,因此只剩下这二位。” 说着,眼珠转动着,左右看费、伍二人,又道:“费先生是学政治和经济的。他到西北来,多少有点补助他的学问。伍先生呢,是学科学的;西北正需要科学建设,他也应当来考察一下。我要求他二位送我回来,自然是便于我个人的,不过我多少也愿朋友得些好处。可是到了平凉以后,究竟还是便于我私人的多些。而且路上也觉得太苦了,因此我就和二位商量,打算请他二位就由平凉回去。承蒙他二位始终如一的友谊,还要继续的送我。我对于这件事,是非常之抱歉的。为了我的私事,不免中断了他二位在学校里的学业,也很对他二位的家庭不起。” 符单骑笑道:“好在你三位已经订好了盟约,要回首都去请愿的了,就是耽搁两个月的功课,对于费、伍二位先生似乎也得了相当的代价。” 昌年笑道:“这全是杨女士过谦的话,符县长不必相信。我们到了西北,看到西北人民这种穷苦样子,看到西北生产能力,是这样薄弱,一切全不是我们理想中的西北,这就对我二人很有补益了。说句文话,是求仁得仁了。在这种求仁得仁的情形之下,正应当我们感谢杨女士,感谢她肯带了我们来。” 燕秋微笑着,回过头来,向他道:“昌年真会说话。” 健生就接嘴道:“我虽不会说话,但是我对于昌年的话,是表示同情的。我们既然帮了燕秋一点忙,这忙就帮到底,决不中道而止。就是她回去请愿,我总也可以找一些群众出来和她助助威。” 燕秋听了这话,只管微笑着。单骑道:“这样的说,我就明白了,二位是送杨女士回西北来的,还不肯居功,这友谊真是难得。交朋友不应当如此的吗?来!我敬你三位一大杯。” 说着他斟满了一杯酒。 还不曾举起来喝,这就有一个卫兵捧了一只大瓦罐子,送到桌上来。里面热气腾腾,是一只煨汤的全鸡。单骑皱了眉对卫兵道:“我们这样一个穷寒的衙门,已经是够在人面前献丑的了,你还不够,又把这黑钵子端了上来。” 昌年笑道:“这不要紧,我们在南方吃馆子,就很欢迎砂锅鸡砂锅淡菜之类。” 单骑皱了眉笑道:“若是这样的砂锅鸡,送到南方让人去吃,恐怕也没有人过问。第一,这瓦罐子不过是黄土做了来烧成的,并没有含砂子在内,也没有上釉;第二,是这只鸡,不如江南的鸡,有粮食喂它,这里的鸡多半是吃一些青草就算了,并不肥实的。不过话虽如此,可是鸡这样的东西,在西北还是一样无上的好菜。凭了这一瓦罐子鸡,我就请三位再喝一杯。” 说着,站了起来,将杯子高高的一举。燕秋笑道:“就没有这一钵子鸡,符县长要我们喝一杯酒,我们也是义不容辞的。来!我敬陪一杯。” 她随了这一句话,把杯子端了起来,先就一饮而尽。符单骑放下杯子,倒是抬起手来,搔了几下头发笑道:“这一句义不容辞的话,却是从何而起呢?” 燕秋道:“并不是我们有那封建思想,说到县长是父母官,非服从县长的命令不可;这不过是因为符先生为人很爽直,在符县长所居的地位,肯告诉我们许多消息,很难得的。” 单骑笑道:“为了这一点吗?其实我有我的想法,我以为人做了小坏事,可以瞒住人;像这样的大坏事,就是不告诉人,人家也未必不知道。就像各县这样摊捐款吧,这在甘肃内,已经是公开的事,我就是不全说出来,三位也会知道。而且知道了,不但会说一班县长,全无心肝,就是当了面,和兄弟有说有笑,暗地里也不免说兄弟是一个赃官。现在我自己说了出来了,一来可以减除人家的疑心,二来也落个爽直的名。说句实在话吧,这叫真中套假,也是要不得的手段。” 说毕,昂了头哈哈大笑。昌年道:“就凭符县长这几句直话,也就值得恭贺两杯。来!我这里奉陪了。” 说着,也就把酒杯子举了起来。单骑看到,早是连连的点了几下头,连说多谢多谢!健生道:“我不愿符县长陪我喝酒。听这样的话,请你多报告几样,我们心里就痛快了。” 符单骑道:“若论别的学问,我不知道,论到这里老百姓的苦处,那我自有一肚子,诸位若是在此地能多耽搁几天,我可以慢慢的奉告。” 昌年笑道:“慢慢的告诉我们,我们可等候不及。县长心里有话,最好立刻就说出来,我们也可以多喝两杯酒。” 符单骑笑道:“恐怕不但不能多喝两杯,也许还要少喝两杯吧!” 说到这里,把颜色正了一正,摇着头道:“没说出来,我心里就要先凄惨一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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