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文学现代文学名家文集史籍历史虚阁首页言情小说侦探推理军事军旅科幻小说时尚阅读
外国名著传记纪实港台文学诗词歌赋古典小说武侠小说玄幻奇侠影视小说穿越宫闱青春校园
虚阁网 > 张恨水 > 燕归来 | 上页 下页
二九


  ▼第八回 亲手抚创痕旁人侧目 退身虚前席之子有心

  这四个旅行的人,订了这一个约章,除了杨燕秋觉得目由而外,其余的人都要感到一种困难。因为男子对于女子,似乎有一种天生媚骨;在燕秋面前转来转去,只看到燕秋有什么需要的时候,那就都想去替她办理。可是真个替她去办理,那是有违约章的。这里第一个犯规的,还是伍健生。在燕秋取过热水瓶,将瓶盖翻过来,向里面倒着热水。这瓶盖是极薄的白铁做的,热水倒了下去,手有点捏不住,只松一点,杯子落地,把这杯水全泼了。

  健生立刻弯腰向前,将瓶盖捡了起来,递给燕秋;同时还在身上抽出手绢来,交给燕秋,去拂拭那身上泼的水。燕秋虽是把东西都接住了,可向他笑道:“健生!你可犯了约章啦!”

  健生忽然省悟,向后退了两步,笑道:“我不算犯约章,这话怎么说呢?你泼了水,这是遭了不测。我们作朋友的,是不应当袖手旁观的。譬如说,这热水瓶里装的是镪水,洒到了你身上去,我们也不管吗?”

  燕秋笑道:“这有点强词夺理,不过我们的约章,还是刚刚定好,粗心一点,偶然触犯了,这也很可原谅的。但是只可这一次,下不为例了。”

  健生也不能再行强辩,只得笑着说好的好的。他这样一个失着,又算加了大家一重经验,非燕秋有什么话吩咐,大家是不敢上前去作事的了。

  大家静悄悄的坐着,只等火车来到,一度无言可说之下,不免抬首四处观望。这天色似乎有些晴的希望,因为在黑沉沉的天空里,不时的冒出二三点繁星了,这好像表示着头上的云彩,有些移动了。高一虹笑道:“天晴了也罢,我希望一路可以看点陇海路的风景。”

  伍健生笑道:“下句我替你说了,要找一点诗文材料。”

  一虹觉得他这话,有点讥讽的意思在里头,便笑道:“那可不敢当。不过我是个学文学的,就也心焉向往罢了。”

  燕秋道:“就是不学文学的人,既是出来游历,当然也希望看一点风景。我这回西行,所以决定了在开封、洛阳两个地方都下车,就为的是要看点文化上的东西。要不然,我们今晚上火车明天就可到达潼关,那也就省事多了。一虹!在开封、洛阳这两个地方,大概你知道的故典不少,你得多给我们讲一点。”

  一虹道:“当然,当然。我所最注意的,就是殷墟的甲骨文字,我听说开封博物馆收罗着这样东西最为丰富,我要饱看一顿。”

  燕秋道:“那我们正同此意。我不懂得那圈圈叉叉的甲骨文字,不过我想看看大致的情形,这并不是学金石文学的一种玩意。这和中国古代的社会组织,政治组织,都很有关系的。我们唯有在这上面,才可以看出古代的真面目来。”

  一虹听了这话,太高兴了,两手一拍,跳了起来,笑道:“唯有带了这种眼光去看甲骨文字,那才有价值。”

  可是他太高兴了,却有那扫兴的事跟了上来。原来他是将一只提箱立了起来坐的,他身子猛然站起,提箱向后一倒,不知他何时开了箱子,不曾锁好;这时把箱子盖摔开,扔出了里面大批的东西:如漱口盂、眼镜匣、墨盒,那些小件东西呛呛啷啷,滚了满地。这地面虽是水泥盖了,究竟还有些泥浆,一滚之下,沾染得可是不少。他啊哟了一声,赶快在那提箱里摸出手电筒来向地面一照,跌着脚道:“糟了糟了!怎么办?把东西全弄脏了。”

  他跌着脚,自向地下去找寻。费昌年笑着,倒是向前来和他一同的寻捡。一虹弯了腰,喘着气道:“不必,我自己会来的。”

  燕秋也接过了他手上的电筒,和他照着,笑道:“这是你真遇到不测,我们应该帮忙的。”

  健生见二人都上了前,不便袖手旁观,也只好上前来帮助着。不过他心里却有点不自在,他心想:无论在哪一处看来,燕秋都有些偏爱老高。听他们说话,倒是她处处迎合着老高,并不是老高迎合着她。果然如此,我要在适当的程度里向后转,不能白白的陪送到底了。他检完了箱子,又得着第二个不良的感想;就是一虹两手拍了几下,低头向小网篮里又去找东西。燕秋道:“网篮没有动,你又去翻乱它作什么?”

  一虹伸着两手道:“你看,我抓了满手的泥渍,也没有地方去洗,总得干擦两下才好。”

  燕秋不等他说完,就把胁腋下的那条手绢抽了出来,向他手上一抛道:“罗!我这里有擦手的呢。”

  一虹也没有说什么道谢的话,接着手绢,就胡乱擦了几下。健生看在眼里,八九是一虹占了先;不过今日还是登程的第一日,一切都不能为凭,但等机会再试吧。

  大家为了这箱子忙乱一阵,倒消磨了不少的时候。看了站台外面,又是陆续的向里面走着旅客,这是表示西去的车子快要到了。燕秋道:“这次上车去,我们得抢抢。你看,进站来的人,是这么样子多。这又是一个整夜,我们要在车上睡的。假如找不到坐位,在车上就这样熬一宿,明日到了开封,恐怕没有精神去游历了。我就是这一点子事情不行,不能够熬夜。”

  费昌年道:“这倒不用发愁,凭我们四个人的力量,难道跑上车去,找不到一个人睡觉的地方吗?”

  燕秋道:“并不是说我一个人,自然是大家都要睡。”

  费昌年道:“是呀!便是我们自己也都可以想法子的。”

  他所说的我们,是和燕秋对立的,那意思依然是只要替燕秋先找个安顿的地方,大家回头再说。燕秋本来还要驳他两句,又转念:他还没有做出来,若是先点破了,倒以为自己希望如此呢。正说话时,旅客来的越多,彼此也就把行李整顿一下,各提到面前来。燕秋因为要表示自己能力不差,除了把手提箱子搬到面前来而外,还把一个小包袱也挽了在手臂上。

  只看到站台上几名路警向轨道边走去,旅客们更是纷纷然在灯光里向路边上凑。一时看到一个大黑头,由铁路那头伸了过来,火车便已拖到了面前。仿佛所站立的站台,有了缩地法,向后狂退。燕秋在南京多年,仅仅到过一次上海,并没有旅行的经验,突然看到火车直奔到面前来,多少有些吃惊;再加上眼睛发生了错觉,以为自己在向后退,不由得头昏眼花,脚立不定,几乎要栽倒下去。

  她的身子只是这样晃了两晃,她立刻感到自己错误,急忙把身子掉转来,躲开火车去。可是头已昏晕了,掉转身子,也为时已晚,上半截身子偏着,手里的提箱,已是捏不住,索兴放下箱子,将手来按住。费昌年站得比高、伍二人为远,可是他已注意到燕秋的现象不好,抢着跑了过来,将燕秋一只手臂搀住。健生想着:这表示太亲密了,必是要碰钉子的。可是燕秋被他搀着,笑着抬起头来道:“这是笑话,没上车,我先晕了。”

  昌年道:“你本来离得火车太近了,若是我们站在这里,也许要摔倒在地呢。”

  他一面说着,一面就弯腰提了燕秋的提箱在手,连道:“上车吧!仔细地方给人家抢去了。”

  他这样说着,燕秋也没有什么考虑,就跟了他先抢着上车。高、伍二人,倒在后面作个掩护者了。昌年领着燕秋,左手除了一个提箱之外,还有一个包袱,却在身后头,硬拖着带了进来。不想后面的人在网篮提箱之下,不抬头的向里面挤,将那箱子和包袱,连昌年半只胳膊在内,夹得紧紧的。昌年前半边身子要随了燕秋走,后半边身子倒被拉住了,自己一时火起,口里说着:“胡挤些什么?”

  将手臂使劲的抽着,恰是后头的人,被更后头的人向前冲着,把那夹缝松了。昌年那歪着向前的势子,没有人来拉住,身子一虚,向前直栽了去。因为他不是直着向前的,稍稍偏一点对着椅靠角上撞了过去,只听得噗咚一下响,便伏在椅子上。燕秋在他面前,正在人缝里张望,哪里有空位子;回头看到昌年这一个不测,比自己那一跌更厉害到无数倍,她也不要找坐位了,立刻掉转身来,向昌年问道:“怎么样,这一下子碰得不轻吗?”

  昌年伏在椅子上,总有三四分钟不能够说话。许久,才流着眼泪,笑了起来。因道:“没有什么,只是耽搁我们找位子了。”

  说着这话时,那伍、高两人也都到了。健生道:“这可真是祸不单行,燕秋没有碰到,到底昌年是碰上了。”

  燕秋皱了眉,似乎感到他在说风凉话,便道:“我们就在这里坐下吧,还能到哪里去?”

  高、伍二人没有敢多说话,立刻把提箱网篮,在上面架子里,下面坐椅下,都安排停当。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