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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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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别子到荒城双亲待毙 卖身投老吏五载离家 那时候,我是什么也不知道了。幸而有了我这一声大叫,才把我父亲由老庙里叫了出来。他看到我倒在地上,立刻把我抱进庙去,用热水慢慢的将我灌醒。我睁开眼来时,我母亲已哭得眼泪像抛沙一样了。 在这天晚上,我父亲又和我母亲商量,无论如何,这个地方已经不能住,决计勉强上路。只是我受了一场惊骇,让我休息一天。到了第三日我依然还是很疲倦,可是我看到父母都很着急,也就忍耐着,跟着一处走了。这天,就是我母亲也有些走不动,所以我们只走三十多里路,在路旁找着了一个窑洞,就在那里住下了。这个窑洞,并不是逃旱灾人留下的,根本就坍了半截,洞里层的炕已是让土埋上了,大概这里面不曾有人住也是日子很久。 好在这窑洞口在一条土沟的土壁上,倒是很避风。虽然洞口没有遮拦的东西,我们倒也不十分耽心,就在洞口上宽展的地方,随便的躺下了。我们在土上铺了一床破褥子,一条大羊毛毡子,就当了被盖。挑的担子,挡住了洞门,略微遮上一点风。我和母亲都是身体疲倦的人,自然是倒下就睡。我父亲和二哥另睡一头,我就不知道他们是几时睡着的了。 在我一觉睡醒,天色快要亮的时候,忽然息息率率有一种声音送到我耳朵里来。我睁眼看时,洞口上有一条矮的黑影子;那影子伸了一张尖嘴,直插到人身边来。我心里想着:这必定是狼。心里这样刚刚的一转念头,口里也就立刻喊叫起来:“狼!狼!狼!” 我心里本是要说狼,可是我的舌头,已经卷着伸不直来。究竟我喊出来的是不是狼,我自己也不知道。不过我这种声音,那是很奇怪的,早把我父亲由梦中惊醒。他直蹦了起来,在昏昏亮的夜色里,也看到洞口一个黑影子,急忙中找不着打狼的东西,就把枕头的那个包袱,高高举起,对了那个黑影子直砸了去。 这才听到哇的怪叫,那东西跑了。它跑是跑了,可是我本来已经是受够了惊骇的人,再加上这样一番惊骇,我几乎有些神经失常了。因之再要睡时,自己却又哭着嚷着惊醒了过来,闹得我父亲母亲都不敢睡,眼巴巴的望着天亮。等我睡足了,醒来才问我:能不能上路呢?我虽小,也觉得这个窑洞子决不是安身之所,就勉强忍住了痛苦,向我父亲说:“让狼吓一吓,这是很不打紧的事。我又不是三岁二岁的小孩子,还能因为这一吓就惊了疯吗?” 我父母都觉这话有理,就带了我上路。 不想我这样大一个人,倒真成三岁两岁的小孩子。自这时起,头上已经有点发烧了。这天我们为了要赶到乎凉去找东西吃,拚命的赶路;一直走到天色昏黑,才到平凉城的西关外。西北的城池,照例是城外还有一道关,城外有人家,关外多半是没有人家。我们摸到了平凉城,可是依然没有托脚之所。一片平原,身后吹来的西北风呼呼的叫着,我便觉着有些站立不住。 我们起始也想躲在城关的门洞子里,后来才感到我们这是傻想。因为城的西关,自然是朝西开的,西北风恰好向那门洞子里灌,怎样可以在那里藏得住身呢?我们站在那平原地里打主意。那风呼呼的在我们头上叫唤着过去。依了我父亲的意思,说是可以绕了城墙脚走,走到东关去。他是到过两次平凉的,记得东关外有两幢庙可以歇脚。我母亲一问多少路,他说:“这平凉城恰是个长形的,由西到东穿城九里。” 我母亲喘着气说:“就是我可以拖着再走十几里,恐怕女孩子要摔倒了。” 我父亲想了也是,记得前面半里路,有一座木桥,桥底下是道干沟,不如就蹲在那里面混过这一晚去吧。于是引了我们,摸索走到桥下,大家蹲在一处。不想这桥洞下面,竟是阴戚戚的所在,风虽不会向身上扑来,可是那冷气由脚后跟爬上来,直透脊梁骨。这晚不像在六盘山脚下,只是我一个人抖颤。现在我一家四口,全是抖颤着的了。我父亲说:“这样的长夜,若是熬着坐到明日天亮去,恐怕人成了冰人了。而且燕儿身体又不好,哪里再冻得?” 我父亲说这话时,我还摸糊着听懂得一点。等我醒来时,我面前烧着通红的火,自己带着的瓦罐子架在火上烧,蒸气乱喷。不用说喝一口热水,便是看了这蒸气,也就心里大为舒服了。 原来父亲在暗中摸着我冻死了过去,急得直跳。他又想过去不远,路边正有两排树;现在也不管这是官家的,或者是民家的,就带了我二哥到那树边去。因为我们带着有刀子的,不问好歹将树枝砍下几十条,就一直拖到桥垛下,点着火烧了起来。去这里不远,正有一条河,父亲又拖了许多冰块,用瓦罐子装了,搁在火边烤着,把水烧开了。父亲多少有些卫生常识,先将我四肢摩擦着,让我血脉活动,等我醒过来,才远远的让我望着火。 我母亲和二哥,恨不得把整个身子都跳到火里去,那一分儿爱火的情形,这就不必说了。烧了这一夜的火,又有热水喝,总算救了我一家四口的命。可是这是一利,却也是一害;天色昏昏的时候,就来了十几个军人,好像要和我们开火一样,端了枪,把枪口子朝着我们,冲了上来。看到桥底下,不过是我们这样四个,有几个人倒笑了。但是他们也并不放松,十几个人站着圈圈,将我们团团围住。其中有一个,是挂着手枪的,恶狠狠的就跑到我父亲面前去问道:“你们还有人呢?” 我父亲说:“我们是逃难的。一家四口就是这几个,哪里还有人?” 那人问:“你昨晚上放火作什么?” 我父亲说:“我们哪里敢放火?请你看,那里一堆树枝就是我们烧的,我们躲在桥底下实在冷不过,这女孩又病了,所以烧一把火来烘烘。” 那人说:“现在是什么时候?城外可以让你们随便烧火的吗?你不知道总司令住在平凉吗?” 我父亲说:“我们一个逃难的人,哪里懂的这些!” 那人说:“逃难?平凉城也不是赈灾的地方。你们这班人,天天往这里跑,我们还不够照应你们的呢。你们这乱子惹大了,跟我走。” 我们看到整群的兵围了上来,早是魂飞魄散,谁也说不出一句话。这时听到军人要带父亲走,我们都着急,突然的哭了起来。那军官向我看看,就喝着说:“不用哭,你们也一路跟了去,要说有事,你们也一样的脱不了干系。” 我们虽明知道这件事有不少麻烦,但好在是和父亲一路走去,比较的心里要安慰些。 我们被军人押解着,当时自然很害怕;可是事后想起来,又好不威风。原来这十几名军队,分作了两班走,扛枪挂剑,一班在我们前头引路,一班在后面押着。我一家四口夹在他们中间走,我们心里都害怕着。跌跌倒倒进了平凉城。进了城之后,我们才知道那军官说:天天有难民来,这话不假。只看那人家屋檐下,左一群,右一群,面黄骨瘦的,蹲着,坐着,到处都是。我们糊里糊涂押进了一个庙里。这庙,已经是让军队改为兵营的了。他们把我一家赶到一个有马夫神像栅栏里住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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