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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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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逢吉道:“是刚到的,因为情形重大,不敢耽误,就呈上来了。” 唐雁老道:“这岂不是欺人太甚吗?我已经请了假了,还发这样的联衔电报做什么?看他们这样子,倒要为我一个人兴师动众了。” 何太太早就听到说了,有十一省区的疆吏,要联衔通电,反对现内阁。听这个话因,一定是电报到了。因此不敢作声,坐在一边。唐雁老对李逢吉道:“无论如何,我不能干了。你把我的辞呈,马上誊好,就送进府去。我们只装模糊,没有接到这个电报似的。现在要坐票车,是来不及了。马上打个电话给龙总长,替我要辆专车,我立刻就到天津去。我也顾不得他们了,你随便打一个电话,告诉告诉他们吧。” 李逢吉听到唐雁老说要走,还在意中,何太太听到唐雁老要走,却很是诧异,又不敢问究竟,只是睁着眼睛,望着唐雁老的脸。唐雁老笑道:“你不懂吗?现在人家不愿我干了,我也就不干。我马上就到天津去了。以后你要有工夫,可以到天津去玩玩。以后我有的是工夫,可以常常打二百块一底的小牌了。” 何太太听说,笑道:“你老人家是开玩笑了,哪有说走就走的呢?” 唐雁老微笑道:“说走就走,那还是便宜了我。若说走不就走,恐怕有人来轰我走了。我很忙,不能和你细谈了,你进去坐吧。” 何太太看唐雁老那种匆忙的样子,也不便怎样追问,自进上房去了。李逢吉看那样子,知道唐雁老决意要走,便四处打电话通知,意思叫这些显贵,来欢送他一阵。不料打了电话出去,不是人不在家,就是随便答应一声。 唐雁老因电报已到,急于要走,好在天津有一房家眷,铺盖行李,全不用带,因此只犹豫了一个钟头,就坐了汽车上东车站。来送行的,共总还不到十个人。只龙际云、洪丽源是和唐雁老一般受攻击的,和唐雁老同车出京。李逢吉因为院里还有许多事要他维持,留京没有走。当时他一见送行的人,还没有平时宅里吃便饭的人多,觉得人生在世,不但不可一日无钱,而且也不可一日无权,以唐雁老之声名赫赫,一下台却是这样凄凉冷落,可见人类的共同事业,都是在片刻间的互相利用,到了这个时期,谁不能利用谁,就反眼和路人一般了。在政治上活动,极高的程度,也不过是做到国务总理。可是做到了国务总理,依然还不免受人的冷眼看待,热心待人,热心干事,有什么好处? 正在独自默想,到了唐宅。车子停了,李逢吉才觉得这一来是无所谓。但是既然到了,也不能不下车。不料刚下车,就见何太太在大门洞里,来往徘徊着。她看见李逢吉,笑道:“李先生来了,这倒巧了。我和您商量一件事,可以不可以?” 李逢吉笑道:“何太太有什么事,能够办到,无不从命。” 何太太笑道:“您这话太客气了,我是车子坏了,不能回去,您的车子,借我坐一趟,可以吗?” 李逢吉道:“总理走了,我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事。我正要去找一个朋友,我送您一趟吧。” 何太太笑道:“那就好极了。” 说毕,她就踏上李逢吉的车。 李逢吉送她到了家,何太太一定要他进来坐坐。李逢吉情不可却,只得跟她进去。在何太太的意思,以为何銮保说上汤山去了,这时一定不在家。所以将李逢吉引了进去,不料何銮保随后又接了蒋子秋来的电话,告诉他不必去,自己马上就要进城来。因为这个缘故,所以没出去。这个时候何太太一直把李逢吉引进来,避之不及,只得相见。原来何銮保家里,最是没有男女的界限,差不多的人,都可以直引进内室去。这内室里,有好茶可喝,有鸦片可烧,倒也座上客常满。 李逢吉知道他们的内室,就是客厅,所以也不避忌,跟了进去。这时见有几份报放在茶桌上,何銮保口里衔着烟卷,拿了一份报,躺在沙发上捧着看。早就想到他已上保定去了的那一句话,这一见面,彼此倒有些不合适。何銮保却不以为意,一坐起来笑道:“我正要打电话请你来呢。” 李逢吉明知他是一句敷衍的话,但是又不好不应酬,因笑道:“那倒很巧,您要找我,我就来了。” 何銮保指着床上点的烟灯,笑道:“没有什么事吗?玩两口如何?” 李逢吉道:“不吧,我一闹这个就要头晕。” 何太太回房去,这时另换一套衣服出来陪客,就把唐雁老匆匆出京的情形,告诉了何銮保。何銮保本来早已接着电话了,却装出不知道的样子,说道:“你怎么不先打一个电话回来。你知道我今天下午,一定可以由保定回来的。一来我在保定接洽的情形,要告诉总理。二来我至少应该送到东车站。” 李逢吉道:“自己人,送不送,倒没有什么关系。” 何銮保道:“逢吉兄这一来不但不能闲着,反更要忙了。雁老留下的事,不都要你一人去办吗?” 李逢吉道:“我不过留在这里办结束。一两天之内,我也要上天津去的。” 何銮保本和他同坐在一张长的沙发上,这时将身子挪了一挪,靠近李逢吉,带着微笑轻轻地说道:“我们都是自己人,说话不妨公开。你老兄还打算和雁老同进退吗?当然,秘书长这一席,下手原有自己人。但是你老兄的才干,下手是很钦佩的。趁这个时候,稍微努一点儿力,可以弄个外缺。别的不说,弄一个运使,干上一年半载,也可以发个小财。” 李逢吉笑道:“我们和雁老这样深的关系,不好意思吧?” 何銮保将右脚一抬,架在左腿上,将头一摆道:“这是傻话了,难道雁老不做官,我们也不做官,设若他因此断绝了政治上的生命,我们也跟着他一辈子穷死吗?” 李逢吉道:“虽不能跟着他穷一辈子,但是人家下台,我们马上翻脸,究竟也有些不好意思。做官不过是碰机会,一次机会丢了,还有第二次。做人可是不论机会,事在人为。一次失了脚,终身都是恨事。我们不能为了做官,就不做人。好在还有一碗饭吃,就是没有饭吃,穷也只好认命了。” 何銮保见他这样说,未免有些不好意思,强笑道:“你误会了我的意思了。我是劝老兄找事干,并不是劝你老兄和雁老翻脸。” 李逢吉道:“虽然不和雁老翻脸,但是雁老很没有面子下台,我们这个时候,兴高采烈地去做官,岂有不和他翻脸之理?” 何銮保道:“雁老自己不做官,岂能禁止旁人不做官?凡事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罢了。我们做官是谋本身的发展,和雁老有什么关系,更谈不到翻脸。” 李逢吉见他说话形势很紧张,恐怕再向前说,就要伤感情,因笑道:“我也并不是什么高蹈,不过机会很不容易找得,落得说两句大话。你想,我们和雁老的关系,谁人也知道的,这个时候,我们要去给旁人找事,人家岂有不疑心之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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