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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六


  李逢吉并未知道他别有用意,倒以为他为人谨慎,便道:“你这话也对,让我今天晚上和雁老面谈了再办吧。”

  这样一来,这稿子至少要压下一天。因此下了衙门,便到水尚功家里来。原来伍步云当唐雁老面许给帮办的那日下午,已经赶印了国务院秘书长帮办头衔的名片。这个时候,将官衔名片向水宅门房一送。他看见“国务院”三个字,立刻就进上房去回禀。水尚功见着这样头衔的名片,料着不是无所谓而来,赶紧请到客厅里相会。

  水尚功一和伍步云相见,就连打了几个拱,说道:“哎呀!伍乡兄,我正要前去道喜,你倒先来了,真是不敢当。哪一天到的差,今天吗?”

  伍步云拱着手,和他分宾主坐下,笑道:“不是的,昨天就到差了。依我个人的意思,到差是不可太急了。无如唐总理是急于要人办事,我只得奉了院令,当日就到差,尚功兄,你以为怎样,不嫌急促吗?”

  水尚功道:“不急促,不急促。为着办事便利起见,尽有先行办公的呢。”

  伍步云道:“我们都是好同乡,不见外的话,雁老的意思,实在是要我当秘书长。我因为和李秘书长私人感情太好,不便担任他的下手,而且我和总理,私情极好。我无论居于什么名义,都可给总理办事,何必一定要那秘书长的虚名呢?”

  水尚功道:“伍兄说得极是,像你这样干练的人才,总理自然是十分倚重的。现在虽然劳苦一点儿,将来总理一定要特别酬用的。”

  伍步云听说,便笑了一笑。水尚功又道:“现在院里有你老兄在内,这倒是合了那一句话,朝里无人莫做官。兄弟的事,将来还要仰仗一二。”

  说时,便对他拱了一拱手。伍步云先笑了一笑,然后低着声音说道:“我今天此来,正是有件事,来和你老哥商量。赶快进行,这事也许成功。”

  水尚功听说,心里噗通一跳,连忙作色问道:“兄弟极愿领教,老哥有什么话,尽管指示。”

  伍步云道:“京东河工这件差事,现在快要更动了,老兄知道吗?”

  水尚功道:“这事倒也使之甚久,可是总不见有什么动静。”

  伍步云道:“现在这事快解决了,竞争的人,却是不少。这次河工,非比寻常,听说在系款上面,可以挪动一笔钱来办。这只要一接手办,事情倒是不坏。”

  水尚功听了一听他的口气,已了解他的来意,两人原对面而坐,隔着一个茶几。水尚功将茶几上的茶杯,向旁边移了一移,又伏在茶几上,脑袋向前一伸,却低低地对伍步云笑着说道:“你老哥这一番来意,兄弟已然明白。我们有乡之谊,诸事总请老哥帮忙。将来事情成功,应该如何报酬,无不从命。兄弟不是不懂交情的人,彼此虽然会面的时候很少,可是兄弟为人,总也知道一二。”

  伍步云道:“这是早听见说了,水会办是个极慷慨的人。”

  水尚功道:“‘慷慨’二字,兄弟哪里敢说,可是帮忙的朋友,我决不能忘了他的。步云兄刚才所说,一定是有些头绪了,请问应当怎样进行。”

  伍步云道:“我已替你老兄计划好了,先不必声张,免得大家注意。让兄弟私自对总理说,就说水会办对于河工一事,研究有素,看他的口气如何。若是总理追究往下一问,兄弟自然要极力地鼓吹一番。若是他不问,说不得了,拼了碰一个钉子,我也要给老兄保上一本。”

  水尚功道:“好极了,兄弟是感激万分。伍步兄没有什么事吗?可以到里面去坐坐,我也不怎样费事,回头一块儿吃小馆子去。吃饭以后,到胡同里去绕一个弯儿,步云兄以为如何?”

  伍步云正要和他混得透熟,然后才好进行,便道:“我可以奉请的。”

  水尚功道:“那暂且不说,我们先到里面谈谈吧。”

  于是把伍步云一让,让到自己和姨太太烧烟的屋子里来。两人躺在床上,先烧了一顿烟。烟炕上一躺,两人就格外显得亲热,水尚功当伍步云是热心朋友,把自己早就运动独立机关的意思,全说出来。伍步云道:“那是你老兄错了,雁老为人,自信很深的。差不多的人,要在他面前进言,却是不容易。你若冒昧去说,不但不成功,反要坏事。但是他又有一种怪脾气,几个亲信的人,所说的话,他却百依百顺。”

  水尚功道:“是,以前我都是胡闹。从此以后,有你老兄帮忙,我是有所恃而不恐了,再不另外去找人。”

  一面抽烟,一面谈话,就已天晚。二人于是同去上小馆子吃饭,吃了饭,便在胡同里足逛一阵。水尚功陪着花一晚上的钱,最后还把自己的汽车,送伍步云回家。伍步云临别告诉他,无论如何,明天上午,一准有回信。水尚功觉得伍步云实在讲交情,千谢万谢方才回去。

  次日,伍步云到了院里,和李逢吉一商量。李逢吉笑道:“这事恐怕非办不可,这位水会办的夫人,和唐总理三姨太太,非常接近。他那位夫人,是个老实人,别什么运动法子不懂,只知道送礼。差不多一个礼拜,有一次东西送到唐宅去。三姨太太喜欢她忠厚,也曾问她,水会办的情况怎样?要不要调一个缺。她只知道多谢,说不出所以然来。三姨太太知道她不行,竟自做主,和老头子商量了,给他这个缺。下午你可以打一个电话给他,就说事情要发表,不是乐得做一个人情吗?”

  伍步云道:“我们交情很浅,而且水会办也未必知道帮办到了差。”

  李逢吉道:“你二位,不是同乡吗?”

  伍步云道:“同乡是同乡,但是有一年不会面了。”

  李逢吉道:“那么,打电话怕说不清,你老哥就自己去一趟也好。”

  伍步云听说,且放在心里,借着缘故,提前下了衙门,一直就到水尚功家来。水尚功还未开口相问,伍步云就道:“恭喜,恭喜。事成功了,可是兄弟为了这事,真下了一番苦功。不然,哪有这样容易?马上就可发表。”

  水尚功连连拱手道:“诸事仰仗,但不知老哥所谓一番苦功,是怎样进行的?”

  伍步云低着声音,将三个指头一伸,说道:“兄弟是托了唐总理的亲戚,和三姨太太恳求的。三姨太太初还不信,所为水太太常到宅里来,何以没有提到一个字。后来兄弟再三托人说,并且许了一点儿好处,这事才算解决了。”

  水太太常到唐宅去,这不是外人所能知道的事。现在伍步云也说出来了,可见他去运动唐家三姨太太这一节,并不会假,当时便道:“真还要你老哥垫钱,那还了得?是多少款子,请不必客气,老实相告,兄弟这就开支票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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