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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五


  仇世雄眼看那一张一张的百元钞票,由人家纷纷地向身上揣起来,就暗中埋怨自己不该存了坏心眼,一定要和别人比什么现款。若是不比起来,他们哪里收得这样舒服。无论如何,我必得把这一批款子弄回来才好,便对听差道:“你再去拿一万块钱来,越快越好。”

  回头对张国安道:“还欠三位多少?我这里全把它给清。”

  张国安看仇世雄面色红红的,说这话,有些负气的样子,便道:“我们还要继续着往下打呢,下场再算吧。”

  仇世雄板着脸道:“不!我一定要算清,我做事就是这样干脆。赢要赢个痛快,输也要输个痛快,还该三位多少,请各位算一算。”

  大家一看仇世雄那种决绝的样子,不要他的钱反嫌不好,只得照实数说出来,一共还要一千二百块钱。仇世雄对听差道:“一万以外,还去给我拿一千二百元来,去啊!我舍得输,你倒舍不得拿吗?”

  听差见督理发了急,也不敢多说,背转身赶快就去拿了一千二百元来。仇世雄将钱拿到手,把钞票点清了数目,分作三起,一个人面前,放着一叠,然后把两只衫袖向上一抹,露出两只粗胳膊。两只手泼风也似的,将桌上的牌,全体都抄动了。口里说道:“来来来!豁出去了,再输个一万二吧。”

  他们三家没有输钱,依旧拿了原来的筹码,和仇世雄战起来。又打了一圈,仇世雄依然没有起色。后来临到仇世雄的庄,一起牌,就得了十张索子,而且索子彼此相连,很容易上张。自己心里想着,这牌要做一副清一色,很不费事,无论如何,我要往这一条路上走。况且都下了买字,这牌若是和了,就可以捞本了。主意决定着,因此取上牌来,只要不是索子,马上就打。绕了两个圈,他又得了一张索子,手上就只有两张散牌了。恰好对面打了一张五索,仇世雄喊着碰子,打出一张一万去,于是手上只有一张散牌了。那张散牌,是一张二筒,倒无甚关系。可是他取牌的时候,他又取了一张二筒来。

  仇世雄骂道:“不要你来的,你倒来了。”

  翻过来就打出去。到了上首张国安发牌的时候,又发出一张五索来,仇世雄看见,好不快活,把手中的三四索摊下,吃了这张五索。富彦权这时坐在对面,笑道:“怎么着?督理既碰五索,又吃五索。”

  仇段雄道:“不许这样吃吗?”

  顺手就把二筒放出去,张国安道:“呀!这可不好,碰五索吃五索不算奇,打一对二筒,可就有些怪了,别是做索子吧?”

  仇世雄道:“先那一张二筒,你们不是看见我在墩上翻过来,就打出去的吗?我是对子多了,容不下,又不是存心拆对子。”

  他虽然这样辩白,可是人家以为辩之愈急,其心愈伪,倒越发疑心了。他手里本有九索两张,一索两张,六、七、八索三张,这就算和一、九索两对倒了。大家一看他始终没有打出一张索子,断定他和索子清一色无疑,因此牌绕了几个圈圈,一张索子都没有人敢发。仇世雄见牌快要取完,这一手好牌不和,实在可惜。表面故意做出很沉静的样子,手上拿了一张牌,在桌上慢慢地敲着。嘴里哼着“杨延辉坐宫院自思自叹”,毫不在乎似的,两只眼睛,却不住地看着各家发牌,一点儿不敢忽略。

  富彦权笑道:“我不知道督理手里,究竟是不是清一色。”

  说时,把手上取的一张牌,颠了一颠。看见那牌上刻着一只翼然欲飞的小鸟,正是一张一索。便笑道:“我正要和那张牌,你别打下来。打下来了,大概要值一万多呢。”

  富彦权依旧颠着牌道:“打吧?我没有那个胆量。不打吧,那就要把我一手好牌取消。”

  张国安笑道:“打不打,权操在富老先生,可是我的一手牌,早就拆得稀烂,不像个样儿了。”

  王家庆道:“我也是这样,早就不想和。”

  仇世雄道:“嘿,嘿,嘿,不能说了。再要往下说,就是打明的了。”

  富彦权的牌,本就厉害,看见仇世雄那种望不到手的情形,更是不敢打,因此把那一张一索收了,打出了一张别的牌,笑道:“我还是不要冒险吧。”

  仇世雄一看要索子出现,那是绝望了,要想和牌,除非自摸。到了这时,也无须乎瞒人,因笑道:“你们不打也不要紧,我有本领做清一色,我就有本领自摸着和哩。”

  富彦权笑道:“除非如此,可是自摸也要赶快,因为牌要摸完了呢。”

  说话之间,又摸了一圈,桌上的牌,每人只有两张的希望了,大家更是死留住索子,把其余的牌,放开手来,乱七八糟打去。仇世雄下手王家庆,本有三张一筒在手,他随便一摸,摸了一张一筒向外面一放,说道:“一筒,没有人要的。”

  仇世雄道:“怎么没有人要?我要的就是它呀。”

  说毕,把自己面前的牌,往外一摊,富彦权道:“怎么着?不是清一色吗?我们可上当了。”

  仇世雄道:“怎么不是清一色?你瞧瞧牌看。”

  富彦权见他摊出来的牌,是六、七、八索,一、九索两对,笑道:“哎呀,督理,你和错了。王参谋长打的是一筒。不是一索,你怎么能和哩?”

  仇世雄道:“怎么不能和?这有名堂的,叫作雀食饼,一筒就当一索,你老打牌的人,这一个规矩都不懂吗?”

  富彦权笑道:“我真没有听见这种说法,今天才知道呢。”

  仇世雄把脸一板,将牌一推,说道:“这是怪话了,难道我还赖你们不成?”

  富彦权赔着笑脸道:“言重了,我不过没有遇到,听是听见说过哩。这雀食饼是有限制的,只许清一色的一索,才可以和一筒,其他是不行的。”

  仇世雄道:“这不结了!能和的牌,我为你们不懂,就不和不成?”

  张国安、王家庆本都没有听见说,什么叫雀吃饼,原不愿意承认。可是现在一见仇世雄生气,富彦权又说是有的,也不好来持异议,只得照着清一色三翻的和数,付给仇世雄钱。自这一牌和成之后,仇世雄就不断地和起来,不但输了的钱,完全捞回,而且赢了七八千元。王家庆心里想道:“这是哪里说起,凭空闹出一个雀食饼来。做督理的人,治军有权罢了,打牌他也有权,这倒真是笑话。你能雀食饼,我们就不能雀食饼吗?我若有那个机会,我一定也要做一回索子清一色,来一回雀食饼。”

  至于富彦权、张国安虽然也是心里不服,也不过是不敢言而敢怒,倒没有存报复之念。大家在默默无言中,继续地将牌打下去。仇世雄自己一个人,却是十分兴高采烈,越打越有趣。也是事有凑巧,不到两圈,王家庆也起了一手全是索子的牌。他这一手牌,只吃了一铺索子下地,在场的人,都不知道他是清一色。这个时候,仇世雄无意中打了一张一筒,王家庆笑着将牌摊了出来,站起身来,拍着手道:“雀食饼,雀食饼!”

  大家看他的牌时,乃是和一、五索两对倒,现在一筒打出来,他正好雀吃饼。富彦权、张国安以为有例在先,当然无话可说,便道:“这事可真奇了,有一回雀食饼,就有二回雀食饼。”

  仇世雄道:“你们这又是外行话了,他是和一、五索,怎能和一筒?”

  张国安道:“他是和雀食饼呢?”

  仇世雄道:“不对!不对!这雀食饼有规矩的,只许食一回,不许食两回。我先和,饼由我的雀食了。王参谋后和,那就不成了。”

  王家庆听了这话,心里就有些不服气,同是在一桌打牌,怎样他的雀能食饼,我的雀就不能食饼呢?果然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这要是别人说这种话,非走上前打他两个嘴巴不可。无奈仇世雄是一个督理,没有和他争吵的地位,只得淡笑了一声,说道:“原来这雀食饼,只许食一回的,可不知道什么缘故,只许食一回?”

  仇世雄道:“那是打牌的规矩,有谁知道呢?这除了发明人的明白,别人是不会明白。要问起怎么样来,那可够问了,为什么清一色算三台?为什么中发白要算一台?我们也只好照规矩打牌就是了,谁能够说出所以然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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