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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


  彭如心道:“你的舅大爷和令叔,在旱灾上也没有出力吗?”

  唐雁老笑道:“出什么力。我的家叔,远在乡下。大舅爷睡在鸦片床上,一天到晚,不能起床。这样的人,自己差不多都要人家去赈济他,他哪有钱有力去赈济人?”

  彭如心道:“既然如此,你保上我一个,也是添人不添菜的事,就由你办吧。”

  坐谈了一会儿,便仍旧回会馆,见了汪炳贵,就把这话告诉他了。汪炳贵道:“唉!你老人家失计了。要一个知事,既然如此容易,要一个道尹当然也没有什么大难处。你老人家为什么不顺便要个道尹?”

  彭如心道:“那就真叫得陇望蜀了。况且知事比道尹总容易做些,我们先为其易,不好吗?”

  汪炳贵道:“你老人家有所不知,官场和平常的局面,那是相反的。照理说,事情越大越难办,官场不是这样,是越大越好办呢。”

  彭如心道:“是这样吗?我倒闻所未闻了。”

  汪炳贵一想,这个老家伙,做起官来,真是一个十足的外行,我若是跟他上任,里里外外,我都可以拉过来。这个知县,真也不啻是我做了。但是一个人拿权,总也要有人在一边陪视,不然顾得了里,顾不了外。牛古琴呢,倒也可以和我合作,只是敲竹杠,掉枪花,这些事情,他一概不懂,不足重用。那邵述尧一见彭老头子和唐雁老往来,马上请我吃饭。这种人够得上“眼尖手快”四个字的注脚,我还是拉他合伙好些。他心里这样想着,当天晚上,吃过晚饭,捧了一管水烟袋,就到邵述尧屋子里来闲坐。

  邵述尧正闲着无事,拿了一支笔,坐在灯下,圈点报纸,一见汪炳贵进来,连忙站起来,说道:“呵唷!汪先生,请坐请坐。”

  汪炳贵道:“彭如老要放外省知县了,你知道这个消息吗?”

  邵述尧道:“早听见长班说了。”

  汪炳贵道:“这个古怪老头子,真是一肚子的古怪脾气。据他说,唐雁老原要请他做道尹的,他嫌道尹麻烦,一定要做知事。”

  邵述尧笑道:“你不要如此说,他老人家,倒是一个内行。现在的道尹,有什么意思?往上说,有一个省长压住;往下说,事情都是知县办了。他乃是承上启下的转运机关,省长有一道公事来,给他告诉各县知事。各县知事,有一道公事来,给他送到省长去。这样做官,弄得到什么钱?不干的好。”

  汪炳贵道:“我也是这样说。彭如老是初次出山,以弄钱为第一要义。现在暂做知事,将来有了钱,再图发展,这倒也是正常办法。你老哥能看破此层,一定是个老手,将来我们可以合作。”

  邵述尧连忙站起来,作了一个长揖,说道:“都全靠你老哥携带。”

  汪炳贵到了此时,就照实说了,说是要请他一路上任去,做个里外手。邵述尧这一喜,真如中了彩票一般,一摸身上还有七八吊钱,便走到门房里去,交四吊钱给长班,买五个铜子花生、五个铜子瓜子、六个铜子买一包龙井茶叶,还剩一吊四百钱,买一盒烟卷,自己依旧进房来陪汪炳贵谈话。一会儿工夫,茶叶、烟卷、瓜子、花生,全买来了。邵述尧打开那包茶叶一看,足有二钱上下,自己茶壶也不算大,一齐放了下去,未免沏得很浓。因此留了一半,放下一半。留的一半,包好了,放在墙上悬着的一个相片镜框子后面,留着明日早上还可以沏上一壶呢。于是一面让长班沏上茶,一面打开那两包瓜子、花生,请汪炳贵喝茶。又打开烟卷盒子,递了一根烟卷给汪炳贵,请他抽烟。汪炳贵觉得物轻人情重,自然也是十分欢喜。亲密异常谈了半夜。

  那牛古琴睡在床上烧鸦片烟,离邵述尧的屋子不远,仿佛听见什么到任办案照分这些话。心想道:“汪炳贵和我是把兄弟,有了机会,应该先和我来商量,怎样对我一字未提,却和邵述尧合起伙来了。前两天他要和我借两块钱,我因为他头次三块钱还没有还我,我没有答应他的要求,难道他为这个恼我吗?”

  于是丢了烟枪,假意在院子里散步,慢慢走近,听他们说些什么。听了半天,才知道彭如心要到外省去做知县。心里想道:“要论一个知县衙门里,容得了什么大差事,我可以不必和他联络了。不过彭如心是唐督办的一个朋友,我也不必得罪他,省得塞死一条路子。”

  牛古琴这样想着,又自回房去烧他的烟。他料到汪炳贵纵然发达,也不过是知县衙门里一个委任职的芝麻小官,不足介意。所以到了次日,就不像往日一样,和汪炳贵客气。往日早上,总在小面馆里叫十个开花馒头,和汪炳贵每一个人吃五个。今天一共总只叫五个馒头,就没有替汪炳贵筹划早点了。恰好这日上午,有一个回乡官来报告,说是闽海税产督办金子纯,无缘无故,政府将他免了职,政府很不过意,现在要派他去做内蒙屯垦使。所以从前在他那里得了委任的人,他依旧照着品级任用,一个也不丢下。说这话的人,说得千真万确,说是因为有这个好消息,特意来报告的。

  牛古琴虽然不敢马上就相信,但是仔细想起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当日就出门去跑了一天,分头去访问那些同事和在柴执中那里缴过保证金的朋友。这些人里面,有听见了这个消息的,也有没听见过这个消息的。但是一研究起来,都说大概八成靠得住。有几个人还笑着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我们缘分上注定要同一回事,无论怎样,总是要同一回事的呢。”

  牛古琴跑了一趟,回家来,心里就快活多了,一进门便笑着对同住的人道:“我们不能同住多少天了,我依旧要搬走呢。”

  那人便道:“我知道了,你的盟兄要和彭老先生上任,你也要去呢。”

  牛古琴脸上表示不屑的样子,不住地摇头道:“不!不!不!他们上任,也不过一个知县衙门,有多大的局面?我们金督办,现在又有事情发表了。我们还要跟着他去呢。你猜是什么事情?哈哈!比以前更大了,是内蒙屯垦使呢。这就叫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你看他们,真也跌得倒,爬得起来呀!所以他免职以后,千把块钱保证金,我虽然一时拿不回来,但是我绝对不急。我早想着,不过把日子放长些,眼光放远些,只要他一有事情,我们这一点儿小款,就不成问题了。现在怎么样,我不是猜着了吗?哈哈!”

  牛古琴一面说着,一面含笑回房去了。

  汪炳贵在自己屋子里坐着,听到牛古琴大声疾呼,在窗子外面和人说话,以为还是和什么人吵起来了。仔细一听,敢情他的上司又要做官,他也要做官复原职,这可忍耐不住了。听见牛古琴开了锁,推开门,走进房去,便隔着壁子问道:“古琴,你忙呀,一天没回家哩。”

  牛古琴道:“别提了,真把我累极了,一下午的工夫,只会了三四个朋友,其余六七个,他们全出去忙去了。再说也怪不得他们忙,只要金督办的命令一下来,钻路子的人,那还不是一拥而上,这个日子,先布置起来,自然好得多了。”

  汪炳贵道:“你们贵上又复了职吗?”

  牛古琴道:“岂但复职,简直是升官。”

  汪炳贵道:“缺已内定了吗?是什么名义?”

  牛古琴道:“真亏我们这位督办大人手腕灵活,居然弄到一个‘使’字头衔了。现在内定的是内蒙屯垦使呢。”

  汪炳贵一面说着话,一面就走到牛古琴屋子里来。早两日,汪炳贵一进门来,牛古琴一定让他到床上来躺着,烧烟谈话。这时牛古琴自睡在床上烧他的鸦片烟,口里含着烟枪,只翻了眼睛,点了一点头,连请坐的话,也没说一句。汪炳贵倒也没注意及此,便自到牛古琴的床沿来坐,因问道:“你这消息,是哪里得来的?”

  牛古琴道:“我们同事,全知道了。政府已经派了专员到天津去,劝金督办早早回京。那还有什么不确吗?”

  说到这里,笑了一笑道:“你的旨趣,和我不同。你只要能就事,地位是不拘的。我就不然,钱还罢了,小衙门我是不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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