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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这事被李思松知道了,又羞又气。但是心里头总不疑那地下没有东西,因为那道神光,是自己亲眼看见的。也是事有凑巧,一天晚上,在家里心绪不安宁,在院子里散步,由后院踱到前院,由前院又踱回来。这样踱了几个转身,偶然,听到门房里有人说道:“我们总裁想发财,都成了财迷,在满地屎尿的院子里去挖银子,这不是笑话。他着迷的缘故,谁也不知道,只有我明白。”

  李思松听这话,正是李得才的声音,心想,他明白什么,我倒要听听。于是放轻了脚步,走得靠门房近一点儿,侧着身子,偏着头,便静静地往下听去。当时就有一个人问道:“你怎样明白?”

  李得才道:“你们不是说总裁有一天住在衙门里,看见神光吗?哈哈,什么神光鬼光,那全是我弄的啦。”

  李思松听了这一句话,心里早是噗通一跳,复又听到人问道:“怎么全是你干的?”

  李得才笑道:“一说起来,真是好笑。那一天,我也在衙门里,因为上午吃了半个西瓜,晚上又吃了几块肥肉,到了半夜里,闹起肚子来。我一个人进进出出有些害怕,在自行车上,摘下一盏灯来,我就带着它走。那里面的电石,装得挺足的,我一点起,跟着我直闪。”

  李思松听到这里,心下恍然,这是自己吃自己的亏。无精打采,走回里面屋子里去,一个人坐在灯下纳闷,不知道这一二十天,那些苦工吃的窝窝头,一共花了多少钱。但是二十个人,连茶水一并算起来,恐怕要两块钱一天,总要五六十块钱,也就很可观了。

  这笔钱,朱神机少不得要呈报上来,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它归入公用就得了。正在这里盘算着,听差来报告,说是电话来了,李思松接着电话,一问那边,原来是军务厅长管普庵来的电话。那边没有说到正题,先笑了一阵,说道:“老李,分我几千银子用用吧?”

  李思松道:“这话我不懂,分什么银子给你用?”

  管普庵道:“你不要装糊涂了,你们贵衙门挖窖的事,谁还不知道。”

  李思松道:“有是有这个事,不过挖了两天,没有看见,也就算了。这是衙门里几个课长,听了谣言,干出来的事。前两天,我才知道,说他们着了财迷,重重地骂了他们一顿。”

  管普庵笑道:“本来贵衙门也就太清苦了,想找一点儿出息,也是人之常情,可是这风声弄大了。”

  李思松道:“怎么,老头子知道了吗?”

  管普庵道:“可不是?我在一边,竭力给你打圆场,说是没有这个事。老头子的意思,要派人来调查调查,看看挖得像个什么样子。你贵衙门后面开了一个荷花池,这是早有人说的。况且还听见说拆了几重屋。”

  李思松道:“没有没有,不过打倒一堵墙。”

  管普庵道:“没有就更好。当时我怕一调查,这事就实在了。我就说这是一种小事,思松决不会做的。就是有,不过属员所为,思松失察之咎是有的,可怪不了他。料想几天之内,挖的地方,都会填补还原,就是去调查,也调查不出什么来。不过只装不知道,含糊过去,反而不好。”

  李思松连连说道:“老哥说得是。”

  管普庵道:“调查大概不会调查,可是老头子很生气,这事你早些掩盖过去才好。”

  说毕,电话就挂上了。李思松一想,这填地带起墙,恐怕要两三百块钱开销,而且这事既闹得大家知道了,公账已是不能开。平白地拿出几百块钱去,实在冤枉。越想越觉得心里难受,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当时头晕眼花,站立不住,便倒在地下。家里人一见李思松忽然生病,以为是中了暑,七手八脚,闹成一团。李思松的太太看了,流着眼泪张着嘴哭道:“这是发了痧哟,快快地给他刮痧吧。”

  李思松家有一个六十来岁的王妈,她是李太太的一个家事顾问,走过来将李思松的四肢,抚摸了一会儿,说道:“还不要紧,刮一刮就好了。”

  于是吩咐人把李思松抬起放在竹床上,将上身衣服脱了。王妈找来一个碟儿,倒了半碟香油,又找了两个康熙通宝的制钱,放在袋里。她将衫袖一卷,拿起李思松的一只手,将手指头转节的地方,用两只手托着,凑在眼睛下看了一看,自言自语地道:“阿弥陀佛,过了二关了,可怜呀。”

  说时,把一只手蘸了香油,吩咐人将李思松掉个面,让他背朝上。她把那只油手,在李思松背脊上一摸,涂了满背的油,在袋里掏出一个制钱,在李思松背上,由上往下,极力地刮。一刻儿工夫,背上显出一道二指阔的红痕。王妈摇着头道:“好重的痧,好重的痧。”

  接连就在背上刮了三条红道儿。他看见没有声息,又叫人把李思松翻过来,便把两个制钱,在李思松脖子上,用手指一夹一扯,扯了几十下,又扯出四道红痕。李思松被她扯得痛入骨髓,哼了一声。王妈道:“好了,好了,人回过来了。要不是我,那可难办了。”

  李太太先是只站在一边哭,这时便俯着身子,叫了李思松几声。

  李思松胸里郁了一口气,这时慢慢地回醒过来,睁眼看了一看,复又闭上。李太太忙问道:“你喝口茶吗?”

  李思松点了一点头。李太太端了茶来,让他喝了一口,他就越发地清醒了。从此人算大好了,安安稳稳地睡觉。到了次日,人已经是没有病了,可是脖子下和脊背上,痛得非常难过,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到了正午,天气越热,身上越流汗,痛的地方,被汗一浸,如针扎一般。自己好生奇怪,禁不住拿了一面镜子一照,只见脖子下,现出四五条红色伤痕,心想这是怎么一回事?倒吓了一跳。赶忙叫了太太来问,是什么缘故?太太说:“是刮了痧了。”

  李思松喝道:“胡说!我又没中暑,刮个什么痧?”

  李太太道:“你病得那个样子,就像发痧吗。”

  李思松道:“像发痧,就给我刮痧,要是像死过去了,还不把我抬去活埋吗?这是谁出的主意?我也不怎样难为他,把他照样地刮上一顿就得了。”

  王妈正端了一壶茶要进来,在门外面听见大人发脾气,说是要把刮痧的,也刮一顿,这一吓非同小可,连忙缩脚退了回去。李太太看见李思松生气,也不敢把出主意的说出来,说道:“他们也是好意,又不是大夫,怎样知道你害什么病呢?”

  李思松道:“不知道我害什么病,就能给我刮痧吗?这一个月我不知道犯了什么灾星,伤了财不算,还要受伤。”

  说时,他手上那面镜子还没有放,啪的一声,往地下一摔,砸了个粉碎。这个时候,那位秘书朱神机,正来看总裁的病,恰好听差李得才由上房出去,在门房外面,碰见朱神机,便道:“朱老爷您不要进去,总裁正在生气呢。”

  就把刮错了痧的事,对朱神机说了一遍。朱神机伸了一伸舌头,便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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