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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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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神机道:“雇工人的一笔工资说起来却很可观。我们衙门里,现在纸笔费都筹不出来,这一项开销,哪里去筹?” 李思松跳了起来,骂道:“浑蛋!你就不会和会计科商量,叫他们想点儿法子吗?没有纸笔费,不办公,也怪不了谁,只怪财政部不拨款。现在挖窖,是咱们自己的事,怎么把公事来比?挖得了银子,什么钱都有了,马上先垫出几个来,还愁不能还债吗?现在省几个工资,窖不能挖,岂不是看着白米饿死人。” 朱神机让李思松骂了一顿,然后说道:“神机还有一个省钱办事的方法,现在公安局不是有许多充苦工的犯人吗?神机想写一封公函到公安局去,向他们要几个苦工来。我们每日只贴两顿窝窝头、两顿白开水就行了。工钱是一个大子儿也不要花的。” 李思松笑道:“好小子,你真会办事。公函写了没有?就这样办。” 朱神机道:“神机猜想,这事总裁一定赞成的,所以没有呈明总裁之先,就拟好了稿子,交给录事去誊写。这一禀明了,今天就可以咨送出去。” 李思松伸出手来,在朱神机肩膀上拍了两下,说道:“得,就这样办,将你一定有我这一样的地位。告诉你说吧,给我办事,给我省钱的人,我都喜欢。” 回头对史久明道:“我们这衙门,没有什么事,人来多了,大家坐着谈谈嫖经赌经,也是白闲着。你这就算到了差,今天回去,等明天工人来了,你再来吧。” 史久明想道:“这位总裁说话,倒是斧打凿,凿入木,一下就是一下,毫不假借。” 只得站着答应几个“是”。李思松道:“你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史久明道:“是,不过请总裁栽培,将久明分哪一科,明天也好见一见司长、科长。” 李思松笑了起来,说道:“是呀!没有给你分科,明天你上衙门里来,让你上哪儿呢?” 说着又对朱神机道:“你带他上测绘科。那里的人,全是测绘科的,一个闲人没有,调一个闲人去配一配。” 原来李思松向来不下条谕的,只是口里说,让秘书代庖。他这样一吩咐,史久明的事就算定了。 过了两天,朱神机向公安局要来的苦工二十名,都已来到。朱神机做了主,带着史久明,督率苦工,就在后院开始挖土,这一天,朱神机先把史久明盘问了个详详细细,然后捧着罗盘,一架方向,点一点头道:“说得倒差不离,就在你说的地方,先动手试一试看。” 这二十名工人,十个拿着铁锄挖土,十个人挑着箩担,将挖起来的土挑走。却也秩序井然。朱神机以为大利所在,不敢放弃,背着两只手,站在一边观看,不肯走开。史久明看见朱神机慎重其事办起来,心想莫非这地下真有银子。据衙门里的人传说,为了这个事,总裁曾在衙门里住了一宿,亲自看见神光由地下出来,这总不假,要不然,他不能这样相信得厉害。他这样一想,也就跟定了工人,只望这银子出土。 他们这些工人动手,先就在李得才跑肚子的那个地方。因为史久明听了李思松的口风,说是神光出在那里。朱神机问他时,他一口咬定,这里是从前贝子府的内室,要埋窖,就当埋在这里。朱神机也是听了李思松的话,这里出神光。先入为主的例子,他用罗盘定了几回方向,都相信这里靠得住。现在史久明又指明了这里是贝子府内室,三线合一,就断定了,在这里开工。二十个人连挖带挑,做起来很快,半天的工夫,就挖了一个大坑,挖了几尺深,不见什么形影,里面只有些碎石头、破瓦片。李思松虽然是个总裁,不便来看,但是这天在衙门里也坐了大半天,不像往日两三天来一回,来了不等椅子坐热就走了。一直到日落西天,朱神机来回信,说是并没有形迹,才放心回去了。 到了第二日,朱神机、史久明督率工人继续他的工作。这一块地挖不着,去挖那一块地。那块地挖不着,回过来又挖这一块地。在后院地上颠三倒四,挖了五天,一点儿成绩没有。但是那一道神光,是李思松亲眼看见的。这块地是旧贝子府,又是史久明亲口说的。就是朱神机自负,阴阳地理之学,也十分高明。自己曾断定了这地层下面,埋有银窖,这三个主办的人,势成骑虎,都只许说“有”,不许说“没有”。加上三个人,即有一个不相信自己,看另外两个人,打起精神来干,也不愿意不信。这样一来,总是往前干,不知不觉之间,一个礼拜已完全过去,依然不见一点儿金子、银子的影儿。这时候一个大院子,差不多完全都挖成土坑了,要说窖埋在这里,决没有挖不出的道理。 朱神机见事不妙,想趁此转圜,便道:“这样东西,既然是霞光万道,散了出来,一定是一种神物。这神物是最灵的,他应归谁有,就归谁有。不信,你看《隋唐演义》上,这种事就很多。所以铜锤、盔甲等等东西,都会作怪,后来这应得的人来了,只一见就被他收伏了。现在这银子天天夜里放出光来,也像那些铜锤、盔甲作怪。现在我们没有找到,一定是不应归我们所有。天意也是不可逆的,我们算了吧。” 史久明本也想算了,只是不敢说出口,便道:“这话也说得是,但是总裁的意思,恐怕和我们不相同,我想还是过两天再说为妙。” 朱神机道:“再过两天又怎样,难道把地挖通了吗……” 史久明道:“那边茅房,还没有挖过,何不拆了挖挖看。” 朱神机道:“你这话说得不错,就是那里没有动手,安见得不就埋在那里。” 于是下了一个命令,立刻把那茅房拆了。一天拆房,一天挖土,又闹了两天,依旧是不见金子银子。这时不能再隐瞒了,便去回禀李思松,说一院子都挖遍了,并没有看见什么东西。请问总裁,应该怎么办?李思松道:“这话奇怪得很啦,那道神光,是我亲自看见的,决不能假。” 朱神机道:“宝物都有神气,也许这一笔财气,不应该归我们有,所以就看不见。” 李思松想了一想,说道:“这话,很有道理。你的文王课,不是很灵吗?你替我卜一卦试试看,若是卦上说,这财气实在不应归我们就算了。不然,你想想看,这二十个苦工,每天两顿窝窝头,而今上十天,也花了不少的本钱,这不太冤吗?那倒好,合了鼓儿词上的话,偷鸡不着蚀把米哩。” 朱神机见李思松还没有死心,不敢决定了说“没有”。当日回得家去,就占了一课。照那课上说,财是有的,在东南方,被一样东西压住了。这军学讨论会后院的东南方,乃是一堵墙,墙边还有几棵树。依课而论,大概是被墙和树压住了。朱神机知道李思松等急,要听这事的消息,便向李思松报告一切。李思松道:“这话对了。今年正月,我到财神庙借了十个纸元宝回来,抽了一张签,那签上说,我要发财,应该向东南方上去设法,这不是很合吗?” 说着,两个手一抱拳头,昂着头,对着屋顶。朱神机以为他是看什么东西哩,也抬起头来看,殊不知李思松口中念念有词,说道:“财神爷,这借元宝,不是借一个还两个吗?您若是保佑我挖得这一窖银金,明年正月,我出一百倍奉还。那还不算,弟子要给你老人家,重换一身金。” 说时,两目定了神,望着空中,就像空中,有一个人站在那里似的。朱神机这才明白了,原来他在这里许愿,也跟着说道:“我们总裁,这样诚心诚意地许愿,财神爷是最灵的,一定保佑弟子们。弟子家里有一只雄鸡,有七八斤重,若是得了银子,弟子一定把鸡宰了,配着鱼肉三牲,供奉财神爷。” 李思松、朱神机向空中许了一阵愿,面上有些快活的神气,好像已得了财神爷的默示,这笔财气,可以由他们发。到了次日,朱神机便叫那些苦工,将那堵墙打倒。可怜那墙的瓦洞里,藏了几窠麻雀,无辜地受了牺牲。好容易,费了两日的工夫,才把这一堵墙打倒,慢慢地挑砖,慢慢地挖土,闹了四五日,哪里又见一点儿银子的形迹。恰好第二日,下起大雨来,连绵不断,平地都是水深三尺。军学讨论会后院遍地是土坑,不但落下来的雨水无法流出去,别处沟水,因为这坑里地势低,而且都向这里流了来。不到一天,已是一片汪洋,算是这衙门后面,开了一个荷花池。 从前这些苦工,把土一担一担往外挑,人家已很为注意,心想军学讨论会穷得茶叶都没有钱买,只喝白开水,哪里有钱盖房。若不是盖房,成天地往外出土,这又是什么意思?后来一打听,原来是挖窖,大家当着奇闻,传说出去,都说是军学讨论会要发财。等到银子没挖着,把院子变了一条河,这事越发有趣。慢慢地传到新闻记者耳朵里去,报纸马上登出来,而且这事既然诙谐,报纸上也不免说几句趣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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