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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那李总办见有人走进包厢,也就回头一看。趁这个机会,秦连璧从从容容,已经是弯腰一鞠躬。李总办先还不知道是谁,见他鞠躬,便站起身来。秦连璧鞠躬之后,马上呈上一张名片,李总办一看,原来是这样一个小角儿,不由得要笑出来。秦连璧看见李总办有笑容,越发欢喜,便说道:“连璧特意过来叩谢总办的招待,日后再到公馆里去请安。”

  李总办见他这样恭敬,也不能怎样怪他冒昧,便请道:“这里挤窄,请到楼下去听戏,不必客气。”

  秦连璧答应了几个“是”,又一鞠躬,然后下楼来,到了原座位,便问王佐才道:“我刚才到楼上去,你看见了我吗?”

  王佐才道:“我一心看戏去了,倒是没有留意。”

  秦连璧道:“我刚才正想到食堂里去喝一杯咖啡,恰好李总办也在那里,一定要我到包厢里去坐。我为情面所拘,只得去坐了一会儿,其实包厢里听戏,哪有这前几排看得逼真。所以我坐了一会儿,又下楼来了,不信你问隔座这位先生,我在包厢看见他,他也曾看见我。”

  说着,和王佐才并坐的人,笑着一点头。王佐才看他这样说,倒是深信不疑,便道:“我们和李总办没有交情,包厢是不便去。若是我们唐督办唐雁老来了,那么,我们一定是要坐包厢的。”

  说到这里,后面有人说道:“劳驾!前面那两位先生,别谈话了,戏台上唱得正吃劲儿的时候,我们一句没听见。”

  这几句话说出来,引得四围看客的视线,都射在他们身上。王佐才、秦连璧涨得满脸通红,这才止住谈话。

  过了一会儿,李总办捧的那个旦角小玉枝,已经出台。同座的人,不约而同,就是一阵鼓掌。秦连璧做事向来不肯落后,别人鼓掌,他固然是鼓掌,别人不鼓掌,他也鼓掌。噼一声,啪一声,十分刺耳。在座的人,谁也生出一分厌恶他的心。可是在秦连璧本人,他心里又有他的想头。他想小玉枝既是李总办捧的戏子,一定和李总办十分认识,若是捧她捧得和她认识了,将来请她在李总办那里荐一个事情,岂不是如响斯应?从今天起,遇着小玉枝唱戏,我必来捧,一面我在李总办那方面,多加些殷情,双方一用功夫,这事就容易了。我看见许多朋友,正正当当地运动差事,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一点儿也不生效,只要花天酒地的地方,稍微沾上一点儿边,马上就可以阔起来,实在是终南捷径。大概你所要运动的人,他爱赌,你往赌场上跑;他爱逛,你往胡同里跑,总有一日可以发生关系。发生关系之后,找事自然不难了。他心里横搁着这样一个计划,所以对于台上的小玉枝,一举一动,都极力地捧。

  那包厢里的李总办,看见楼底下有这样一个人,鼓掌鼓得最勤,有些吵人,便低头仔细一看,到底是谁?那秦连璧手上虽然鼓掌,眼睛原是望着包厢里的。李总办往下一看,他知道是自己鼓掌引出来的,得意之极。李总办看见就是刚才到包厢里来行礼的那人,知道是一个狗子,不由得微笑。秦连璧看见李总办微笑,又以为他是打招呼呢,连忙站了起来,对着包厢里含笑一鞠躬。

  他这一行礼,不要紧,引得满场人,哄堂大笑起来,大家的眼光都射在他一人身上。在秦连璧行礼之初,无非是根据自己谦恭的习惯,见了大人物,就应该如此的。这时大家注意他,才觉得有些难为情,只好搭讪着痴望台上的戏。大家笑过了后,而身前身后许多人的讥笑,还仿佛可以听见。他虽装着痴聋,总有些不安适,戏没有完场,他就走了。但是看戏的人,虽然都讥笑他,和他表同情的,也未尝没有人。和他同座的那个王佐才,就赞成他。他以为混差事的人,以下见上,当然行礼,难道这还是躲避人的事情吗?他不但私人不服气,回到赈灾会之后,他还把这话告诉李逢吉,说道:“李先生,我要请你评一评这理,究竟谁是谁非?”

  李逢吉并不知道王佐才的命意,笑道:“这秦先生行礼,固然是客气,可是太过火了。”

  王佐才道:“不然,逢吉翁,你我设身处地一想,设若唐雁老也在包厢里听戏,我们要是在楼下看见,能不能置之不理?”

  李逢吉不愿和他为这无味的事争执,便引别的话,将这事引开。因问王佐才道:“前几天我们为赈灾调查员役,领的火车免票,现在发下来了没有?这事是你一手办的,不是有人催着要免票,我把这事都忘了。”

  王佐才听完,用手摸了摸耳朵,又搔了一搔鬓发。嘴里吸了一口气,然后笑道:“这这这事求李先生替我守点儿秘密,我借了两张给朋友去了,他们都是到上海去的。到了上海,他们准用双挂号的信,把票子寄回来。”

  李逢吉道:“我们领来一次没用,就借给人使,被人知道了,很不好听。”

  王佐才失口道:“我实在因为穷……”

  说到这里,便缩住了。

  李逢吉明知他是把票租给人家了,却故意笑着问道:“穷了和这票子有什么关系?”

  王佐才道:“实不相瞒,我这免票租出去了。每张票租五块钱,一共租十块钱用了。”

  李逢吉道:“这倒是个买卖,准赚钱不蚀本。”

  王佐才正要辩说,电话铃响,已经来了电话。李逢吉一接电话,却是唐公馆打来的,说是督办有要紧的事相商,快些过去。李逢吉挂上电话,对王佐才道:“这个时候,已经快两点钟了,叫我过去,有什么要紧的事?”

  王佐才道:“既是雁老打来的电话,无论有事没事,总应该去的。这个时候来电话,自然有要紧的事。”

  李逢吉道:“这话也难说,他们都是到了三四点钟才睡觉的。说不定烧烟烧得高兴,叫我去谈闲话。”

  王佐才道:“就算是谈闲话,只要是雁老叫我们,还不像呼狗一样,一叫就来吗?”

  李逢吉一想,这位先生的譬喻,却是如此不堪的,倒也不必和他深说了。当时便叫听差,叫起车夫,拉出自己的包车去。那车夫睡得正好,叫他来拉车,有一百二十分的不愿意,拉着一辆车子,七颠八倒,向唐宅拉来,口里不干不净,更是不住地咒骂。在路上拉着,故意不走好路,只是在高高低低的地方拉去,左边一颠簸,右边又一颠簸,李逢吉坐在车上,摇摆不定。拉到唐宅门口的时候,车夫将车把一丢,便停住了。

  李逢吉几乎由车上栽了下来。他明知半夜拉车,车夫有些不高兴,虽然故意如此,也就懒得说什么了。大门口的门洞里,原停着许多车子,就有别的车夫问道:“大哥这个时候也来了。”

  李逢吉的车夫就说:“怎样不来呀,拿了人家的钱吗!什么时候叫来,什么时候就得来啦。”

  这种双关的讽刺话,李逢吉听了,真是可气。但是转身一想,却是又有道理,也只好一个人暗笑着进去了。到了里面,只见前后电灯通亮,几个听差,还忙着伺候。看看那个情形,却异乎往日。李逢吉一看前面客厅里的人,固然是满坑落谷,再走到内客室去,只见所有唐雁老的亲信,也就来了十分之六七。李逢吉一想,就知有比较重大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人看到李逢吉来了,都说道:“逢吉,你这时候才来,督办的命令已经下来了。”

  李逢吉道:“就是赈务督办的命令吗?”

  在座的何銮保道:“怎么你全然不知道?”

  李逢吉道:“事先原听了一些风声,却不料突如其来地就发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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