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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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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宇尘道:“既然是他请的客,当然要是体面一些的人,才可以进去。否则他手下有的是佣人,说一声‘叫他们听戏’,还不去吗?因为如此,所以给他介绍人去听戏,总得考虑。” 秦连璧听了这话,分明是包宇尘说他是体面人,喜欢得满心搔不着痒处。 包宇尘又问了一句道:“你去不去,要是去的话,真有人问你,你就说是我介绍来的得了。这也总可放心吧。” 秦连璧道:“我一定去的,包先生去不去?” 包宇尘道:“他在楼上还包了三个厢呢,我要去,也坐在楼上,不会和你在一处。” 秦连璧道:“什么,楼上还包有三个厢,他这捧一天角,要花多少钱?” 包宇尘道:“多少钱呢,也不过二三百元。他们每天花个二三百元寻开心,那还算什么?” 秦连璧笑道:“一个戏园子里只要有四五个这样的看客,那就不卖零票,也不蚀本了。我也不多想,只要李总办每月少看一次戏,把戏价钱赏给我办周刊,我就得其所哉了。” 包宇尘道:“你这儿捐刊资,那儿也捐刊资,难道那样一张周刊,还办不出去。” 秦连璧得着这样一个说话的机会,认为稍纵即逝,哪肯放过,连忙叹了一口长气,说道:“我不是为我们这一派争一口气,我早就关门了。不说别的,现在单是印刷费,就欠两个多月,这三天之内,不交钱,印刷局就要不印了。” 包宇尘道:“咳!你早又不说。昨天鲍凌云和几个人在九州日报社打牌,抽了八百块钱的头,就交给他报馆里,作为本月的津贴了。听说以后按月都是一场牌,虽然数目没准,千把块钱上下的头钱,那是不成问题的。你若是早对我了,我也请他们替你抽一场头,那么,你那个周刊足够一年支持的了。” 秦连璧听说,羡慕得了不得,站起来对包宇尘恭恭敬敬作了几个揖,说道:“有这样的好事,只要包先生替我凑成一局,我就死也瞑目了。” 包宇尘道:“既然如此,等我碰着机会再和你说吧。” 说时,包宇尘在身上抽出烟盒子,取了一根烟卷在盒子盖上顿了几顿,眼睛四面照顾,正想找一根取灯。秦连璧看见,面前桌上正放一盒火柴,连忙擦了一根,伸过来,要替包宇尘点上烟卷。包宇尘不便拒绝,只好笑着欠了一欠身子,与火相就。趁这个机会,秦连璧又央告包宇尘,要他先通融数十元把印刷费先搪塞过去。包宇尘有些不过意,便答应了给他三十元,明天来拿。 秦连璧听说有了钱,快活极了,又和包宇尘作了几个揖。谈了一会儿,天气快黑,秦连璧匆匆地赶回会馆里去吃晚饭,以便吃完饭,好去看戏。到了会馆里,秦连璧一路叫着“长班”嚷了进去。长班不知道有什么紧急问题,连忙跑了过来,问有什么事。秦连璧道:“晚饭得了没有?先开我的。” 长班道:“饭是熟了,菜还没有下锅,总得等一会儿呢。” 秦连璧道:“你们这不是成心捣乱!今天晚上,公捐局的李总办请我听戏,有好几个议员陪着。这都是些体面的人,约好了时间去,我们岂能失信?” 长班不敢说什么,自去了。会馆里的人,看见他大喊大嚷,都从房间跑出来看。秦连璧便对大家说道:“这长班真是捣乱,今天公捐局的李总办请我听戏,我等着吃了晚饭去,偏是今天的饭要迟些,你说可恶不可恶?” 大家是常听秦连璧这种言语的,彼此一笑,也就算了。秦连璧催着长班开了晚饭,匆匆吃过,身上藏了一盒自己的名片,就到明明戏院来。果然与包宇尘说的情形不错,在门口只说一声“李总办定的座”,茶房便很客气地引他进场听戏。秦连璧所坐的地方,正是前二排,已经坐了一大半人了。 秦连璧倒不注意戏台上的什么戏,只是抬起头来张望,楼上那个包厢,哪是李总办定的。无如时间还早,包厢里还不曾有什么人。他的旁边坐着一个人,歪着身子,摇摆着脑袋,听戏正听得入神,那身子未免尽管向这边挤过来。秦连璧自己是个大胖子,一个坐一张椅子,还嫌不够呢,哪里还能受挤,就站起来要让开他。那人有些知觉了,马上掉过脸来,向秦连璧说了一声“劳驾”。 秦连璧看那人虽然衣服不甚漂亮,长衫的纽扣上,可悬着一块徽章,当然是一位在衙门里办事的人,也就很客气地说了一声“不要紧”。随手在身上掏出一张名片,递给那人。那人双手捧住,对着眼睛看了看,便说道:“原来是秦先生,我们所住,相隔不远。” 秦连璧便问道:“贵寓住在哪里?” 那人也在身上拿出张名片,交给秦连璧。他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的是五省赈灾会会计股副干事,金类改良会办事员,前代理江西贵池知事,下面还有几行官衔,大概差不多,名字却是王佐才。秦连璧道:“原来王先生在赈灾会,我们果然相距不远。听说贵会的副会长唐雁老,借了一笔赈灾款子,钱很不少,另外还听说要举办以工代赈,这都是可以沾润的地方,老哥的机会很好。” 王佐才道:“唐雁老人是很公正的,赈款里的钱恐怕是不能移动的。不过这一次事情办下来,唐雁老一定要组阁。那个时候,在他手下办事的人,多少可以活动活动。所以外省有两个县缺可以想法子,兄弟都懒去活动了。” 秦连璧道:“诚然,外省事情,总嫌短局,而且没有大发展,不如在北京好。就如兄弟,现在国会里,虽然收入不多,将来有一个熟议员入阁,就也可以跟着爬起来,岂不甚好?” 两个人都是健谈的朋友,这一接近,水乳相投,就大谈特谈起来。戏台上唱了什么戏,他们却一点儿也不知道,等到台上演武戏,一阵大锣大鼓,震得耳鼓欲聋,才把两个人的话把打断。秦连璧一看,这两排座位,都已满了,拿出身上那盒名片,便照着座位散去。他见一个人,先笑着一点头,然后就双手举着一张名片,递给那人。人家莫明其妙,以为他是什么公司的职员,来散传单了,都很随便地将名片收下。等到接过来一看,却是《宪治周刊》的社长,众议院的一等课员,这才知道拿出名片是拜客的,也就有些人同覆他一张名片。至于他什么用意,都不很明了,及至翻阅名片后面,上面印有几行字是: 《宪治周刊》,秦君所编,议论公正,不党不偏。议会喉舌,宪治先鞭,快来订阅,月一毛钱。破天荒事,物美价廉。 大家就猜想他的意思,或者在此。秦连璧将两排座客送遍,抬头一看楼上,包宇尘正坐在第二个包厢里。和包宇尘同座的,有一位五十来岁的人,其面团团,谈笑自若,秦连璧一想,这莫非就是李总办。私自问了一个座客,果然不错。 他进取心思,很是富有,马上戴着帽子,就绕道上楼。走到包厢后壁,先咳嗽了两声,牵了一牵衣裳,然后走进包厢去,叫了一声:“包先生。” 包宇尘回头一看,见是他来了,早已明白他的用意,犯了老毛病,要见阔人。他已进来了,阻之不及,只得点了一个头。秦连璧笑着说道:“我特意来见见李总办,请包先生介绍介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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