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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何銮保道:“请坐请坐。你老哥太客气了。我们还拘这个虚套?”

  王佐才道:“早就应该道贺的了,可是我这人太无用,前几日一点儿不知道。直到昨日,才听李逢翁说,所以今天前来补贺。”

  他本是坐到沙发椅子上去了,说到这里,他又站了起来。对何銮保一拱手道:“请出嫂夫人来,我还要叩叩。”

  何銮保道:“得了,你不要再谦逊了。我们都是老朋友,你还这样客气。”

  王佐才双手又一拱,直拱到鼻子尖上,说道:“老哥真好福气,有这样一位嫂夫人做内助,将来前途发展,不可限量。”

  直等这一套话说完,他那一直打拱的手才放了下来,然后斜着身子对何銮保坐下。他心里想着,何銮保现在是唐雁老的干姑爷,不能像从前一样,把他当一个阔朋友,总要把他当一个上司,那才对呢。

  何銮保因王佐才着实夸赞他的夫人,说道:“的确的,她比较地懂点儿应酬。至于在雁老那里呢,他本不肯规定这种名分的,我就说,内人是拜在唐夫人名下,至于銮保,督办把子侄来看待也好,把属员来看待也好,那是无关的。雁老听说,就拉着我的手说,老弟我在政治上活动这么多年,能替我做事的,真没有几个。你替我做事,没有一样不切力,真是自己人一样。我早已不把你当外人,这种什么干亲,那倒是笑话。说完了,他又老弟长,老弟短叫个不了。其实他这样一称呼,我真不敢受领。”

  王佐才道:“可不是吗?这就见得雁老倚依之殷啦。这真是内结骨肉之亲,外定君臣之分,这样办事,最有力量。像兄弟这样无用的人,连想见雁老一面,都不容易。老实说,看见何翁这样随随便便地去见,随随便便地谈话,我就羡慕得了不得。我不想混什么差事,我只要挣扎到何翁这个位分,我就心满意足了。”

  何銮保听说,面上很有得色,说道:“大概这也是看各人的缘分。雁老现在有许多事,他都要和我商量一下,然后才肯决定。”

  王佐才一想,这就好说话了。未开口之前,先哈哈淡笑了一声,然后说道:“所以我就这样想啦,有事要去和雁老商量,怕不能成功,莫不如和何翁请教请教,倒有几分把握呢。”

  何銮保一笑道:“你老哥也是自己人所以知道。”

  王佐才和何銮保这样一拍一合地谈着,这话正说在一条路上。王佐才就趁着这个当口上面,好好诉一诉苦吧。便叹了一口气道:“北京城里,阔的阔得不得了,穷的穷得不得了。就像兄弟,追随诸公之后,办理账务,好像是混得很好,可是抽出工夫来办慈善事业。其实穷得要没有饭吃。”

  说到这里,皱着眉毛,现出苦相来,然后又干笑了几声,说道:“不瞒老哥说,全凭这个过日子。”

  说时,在身上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一卷当票子来,送给何銮保看。何銮保道:“是啊,这个日子,北京城里混事,真也不容易。”

  他接过那当票子,看了一张,依旧递还王佐才。王佐才道:“兄弟这种苦况,我想托銮翁和雁老说一说,请他老人家,随便把我荐到哪个机关去混上两个月,救救目前之急。銮翁说的话,就像雁老说的话一样,銮翁也承认的。说不得了,诸事都望提拔。”

  说毕,站起来打了一个躬。何銮保有话在前,能给雁老做一半主。现在人家这样重托,却是推辞不得。一口答应道:“这很不算什么,回头我见了雁老准给你提一提。”

  王佐才听说,又作了一个揖,随便谈些话,然后告辞走了。何銮保走进去对他夫人道:“这穷鬼哪里是给我贺什么喜,特意来见我,要我运动雁老替他找个差事呢。”

  何太太因为昨晚在唐宅回来,很是高兴。这个时候,还在兴头上,便说道:“他既托你,你就给他说一说得了。”

  何銮保道:“我自己还没有和雁老找事呢,我哪有力量给别人说话?”

  何太太道:“你不说,我就说去,我包成功。谁知道在哪个时候要朋友,哪个时候不要朋友,何妨替朋友帮一帮忙呢?”

  何銮保道:“那很好,就请你去说。”

  何太太把一个食指竖起来,指着自己的鼻子尖道:“哼,不是我干小姐去说,旁人也就未必生效呢。”

  何銮保笑道:“一张纸画一个鼻子……”

  正要说好大的脸,只见何太太两眉一竖脸上有些变色,何銮保一见不妙,把话吓回去了,便做出沉思的样子道:“我还要去打一个电话呢。”

  说毕竟自走了。

  何太太见何銮保走了,也不去追究。他因为唐家三姨太太昨晚约好了,叫她今天去打几圈麻雀牌,便梳头擦粉自己去拾掇起来。何太太梳头已毕,方才吃饭,吃饭之后,又擦了一道粉,然后换了衣服,休息一会儿,坐车到唐宅来。三姨太太一见,说道:“今天这一场牌,打不成功了。”

  何太太说道:“你有什么事吗?怎么打不成功了?”

  三姨太太道:“我约的那位万太太,昨天晚上和他们大人闹别扭呢,今天不能来了。”

  何太太道:“这位万太太,我见过一面,人不是很能干吗,什么事和他的大人生气呢?”

  三姨太太道:“我也不明白。早几天听说万大人又要弄一个人,大概是为这个事吧。”

  何太太道:“像万大人这个样子,讨上三五个,这也很平常呀。”

  三姨太太道:“万大人也不止一两房家眷,添个把人,万太太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不过,他这回弄的人,听说是个戏子,而且又是什么门房里的外甥女儿。万大人花着钱不少呢,有好几千吧?万太太的意思,以为到民国以来,又没有做什么正任的官,在前清时,攒下来几个钱,也花得有个样子了。现在顶着一个空门户,纸老虎一般,就应该好好过日子,他们大少爷三少爷在衙门里挂了几个名,每月还得在家里拿个三百五百的。万大人自己,还要比两位少爷高兴些,听个戏儿,逛个庙儿,像十几岁孩子一般。新近又是有几位骚老头子带坏了,简直儿到天桥去上落子馆,认干……”

  三姨太太说到这里,心里一想,当着自己的干女儿,骂人家认干女儿,这是什么意思。连忙改口道:“干脆,明天要和拉车的一块儿上小茶馆了。因此上万太太很不乐意,再说有去没来的钱,也搁不起这样花呀。”

  正说到这里,老妈子来说,万少奶奶来了电话,拿起这屋里放的插销,向壁上插好,递给三姨太太说话。三姨太太说了,便将插销取下,对何太太说道:“这是他大少奶奶来的电话,要我去劝劝她妈呢。你在这儿等等我,我一会儿就来。”

  何太太知道她干妈最防备她干爹的。自己不在家,一回来就要问老妈子,大人到哪个太太屋里去了,有没有人到这里来。今天出去了,留个干女儿在屋里,没有这样的道理。便说道:“反正牌打不成了,我也回去吧。要是还打牌,打个电话,我还不来呀?”

  三姨太太道:“那也好,我们回头再打电话吧。”

  说完,便叫老妈子出去,吩咐汽车夫开车。他和何太太一路出门,何太太回家,三姨太太却向万大人家里来。这里也是极熟的地方,下了车,便一直进去,走到上房,万太太蓬着一把头,迎接出来。笑着说道:“对不住,你今天约打牌,没有去,反要你过来。”

  三姨太太听说话的声音,嗓子都哑了。也笑道:“老姐姐看破点儿吧。值得生这样大的气呀。”

  万太太本也是位三姨太太,因为她的运气好,大太太、二太太都死了,她就无形中扶正了。和别家的姨太太不很来往,以为失了身份。唯有唐雁老的三姨太太,是个掌权的人,而且唐雁老又是有钱的阔佬,所以对于唐家三姨太太,依旧姊妹相称。当时她也说道:“大妹子,这事你叫我怎样忍耐得下去?”

  说着,大家一同进屋坐下,只见壁上所挂万大人的放大半身相片框玻璃打得粉碎。这个样子,似乎是一样东西碰在上面了。大概万太太和万大人还动了手呢。三姨太太道:“万大人要弄个人,你就让他闹去得了。这个年头儿,男子汉没有好人,还分个老少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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