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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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苟督办见他说得二太太这样好,心里也很是奇怪。知机子说,要叫少爷来看一看,他倒很同情,马上就叫苟福把三少爷叫了出来。这三少爷,不过十岁,正和两个丫头,在里头院子里,跳房子玩,鼻涕流到嘴唇边。摸了土的手,一擦鼻涕,两个小脸蛋儿,鼻涕和土糊成一片。像贴了膏药一样。苟福把他牵了出来,他手上还拿着一块石头,嬉皮笑脸的,跑出来了。苟督办道:“你瞧这小东西,这个淘气劲儿,什么少爷,煤铺里少掌柜的吧。” 知机子走过去,握着他的小手,还没有说话,三少爷将那一只手的石头,往知机子脸上一扔,说道:“你干什么牵着我的手。” 苟督办在一边笑着在一边喝道:“人家给你看相,你别乱嚷。” 三少爷道:“人家在那里跳房子,苟福为什么冤我,说是有吃的,叫我出来。” 知机子脸上挨了一石头,疼得眼泪水都流下来。不住地用手在脸上去擦伤。苟督办道:“你瞧这东西一点儿不懂事,大了还不是个废物。” 知机子道:“你别看他淘气,他这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才不愧是将门之子。” 苟督办最爱听这一类的话,知机子这样一说,不由得掀髯微笑,知机子趁这个时候,越发乘机而入,将三少爷夸奖一番,说道:“将来,他的位分,一定在督办之上。” 说毕,然后正正气气,装着很严肃的样子对苟督办道:“我求督办一件事,不知道肯不肯?” 苟督办见他那郑重其事地说着,也不知道有什么事,便问道:“什么事,你且说出来。只要我办得到的,我没有什么不答应。” 知机子道:“你这位三少爷,将来一定是封疆大吏,士从如云,那是不必说。只是有一层,他的功业太高。” 说到这里,皱一皱眉毛,又说道:“怕不能十分爱惜百姓。” 苟督办听他掉了一起子文言,虽然不能全懂可也猜得出十之八九。说道:“你这话,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他杀心重,对不对?” 知机子道:“对!我希望督办趁他小的时候,多和他说些因果报应。而且可以给他在庙里佛爷面前,挂个记名符儿。给他解一解灾星。” 苟督办见他说得和真事一样,好像果然这孩子就做了八省经略使,五省巡阅使一样,很赞成他这种办法。这客厅里起先只有三位太太和几个亲信的老妈子。这时候快嘴丫头一报,说是二太太假装老妈子都被看相的看出来了,又说三少爷要做大官,像活神仙一样。这一报,上上下下,全家的人都来了。听到他说二太太将来怎样好,都望着二太太羡慕起来。连伺候二太太的那个老妈子,脸上都有得色。 满屋子里的人,望望知机子,望望二太太,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想。有做亏心事的,都不敢站到知机子面前去,生怕被他看出来了。知机子这一次看相,说得苟督办心悦诚服,送了他一百块钱。他走的时候,亲自送他走出里院。 这天晚上苟督办在烟榻上烧烟,和二太太提起日里看相的话,说道:“我也看你是一个福相。不过我想你已经嫁了我了,福相是应在这个上,原来你还要做老太太吗?” 二太太道:“看相的不灵,也罢了,若是真灵,我那小家伙,官再做得大些,说起来也是姨娘养的啦。” 苟督办半天不作声,忽然站起来,笑着一拍二太太的肩膀,说道:“我把你扶正,你看好不好?但是你把什么谢我?” 二太太道:“我有什么谢你呢?听凭你要吧。” 苟督办哈哈大笑,说道:“可便宜了你呢。” 他马上就翻出一本历书,在烟灯下拣定个日子,给二太太扶正。从此以后,姨太太,就是堂堂正正的苟太太了,苟太太想起有今日,全是知机子的力量,不可以忘了人家的好处,总想法子要报酬他一下。有一天苟督办要到南方去一趟,自己很犹疑的,不知道是去好,还是不去好。闲谈之间,偶然和他太太提起。苟太太道:“前回给我们看相的那人,他还会算命,何不再叫他来问一问?” 苟督办道:“对了,这也是个好法子。” 便叫苟福又把知机子请了来。 过了一点钟,知机子来了。苟督办因为是在一房烧烟,依旧叫他到上面客厅里来说话。知机子坐了一会儿,苟督办才出来,他脱下帽子,给苟督办一鞠躬。凝神对苟督办脸上看了一看,说道:“督办的颜色好得很,有什么喜事吗?” 苟督办道:“有趟外差,我想去。可去了,又怕耽误了京里的事情。特意请你来,给我解决这个疑团。” 知机子道:“督办的脸上发红光,正是喜气焕发。至于究竟在内在外好,等我回去替督办占一卦,仔细算算,明天开一张卦单来,详详细细地说一说。” 苟督办道:“好极了。你这人办事认真,很难得。若是办差事,我看你比那些专拍马屁的好得多。” 知机子叹了一口气道:“不瞒督办说,我是运气不好,流落得到这种田地。要说办差事,晚生不是没有办过,而且还代理过两个月的知事。” 苟督办用手一摸胡子,笑道:“怎么着!你还代理过县知事?” 知机子道:“是!就是去年的事。” 苟督办道:“你还想干吗?” 知机子站起来,对苟督办深深地作了一个揖。说道:“督办的恩典,倘若提携提携晚生,做晚生的死也不敢忘记。” 苟督办道:“真巧!河西朱镇守使打了一个电报给我,请我在北京给他找一个秘书。我路上哪有这种人,就是狗也认不得一条。打算写一封信回掉他呢,那么,你能去吗?” 知机子发了官瘾,不知不觉地右腿一屈,使出旧文章来,身子一蹲,给苟督办请了一个安。说道:“督办的恩典。” 苟督办道:“得!我就答应你吧。今天晚上就给你打电报。我告诉你,这朱镇守使和我是个把子,我老大哥说的话,他没有不信的。你好好儿地干,别说县知事,他手下的那个河西道尹,准是你的。” 知机子不住地说“是”,又恭维了苟督办一顿,才退出来,他这时高兴极了,不是怕人看见笑话,走路的时候,差不多要跳起来。他走出大门,看见一辆干净些的胶皮车,停在路边,也没有说价钱,一脚踏上去,便吩咐车夫拉到高阶旅馆。茶房见他回来了,特意走进房来告诉他,刚才来了一个看相的,我对他说,您不在家,约他明天来。 知机子道:“不要紧,走了十个看相的也不要紧。我不干这行买卖,我要做官了。” 茶房只当他说玩话呢,没有说什么,笑着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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