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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阁网 > 张恨水 > 小西天 | 上页 下页
四八


  年纪轻的人,总是喜欢年纪轻的人的。自从那次和北海相遇,月英就存着一种感想,觉得这人不错。今天赤身睡在人家被笼里,偏偏是他到了,可说是巧极。立刻身上一阵热气由脚顶心直透到脸上来。王北海走进屋来,见帐子是放下来的,而房门又朝外虚搭着,似乎程先生不睡在床上,若睡在床上岂有门在外面扣着之理。再看看床底下,也并没有鞋子,这更可以明白,床上是空的,他一点也不犹豫,直向床边走来,正待伸着手去掀帐子,月英在里面是看得清楚,情不自禁地哇地叫了出来。

  王北海猛地一惊,吓得将身子倒退了两步。先怔了一怔,然后又退了两步,心里可就想着这分明是个女人的声音。程先生那样循规蹈矩的人,他的床上,会躺着女人,这可是奇事。他既然不在屋子里,我在这里也不方便,还是出去,依然把门扣搭了,只当没有进来,不要说破了这事,程先生怪难为情的。他如此地想着,人向外走,刚出房门,就碰到了一个茶房,于是低声笑道:“程先生屋子里,怎么有个女人睡在床上。”

  那茶房恰是个多事的人,就把月英摔在泥水里,暂时在这里躲避,等候换衣服的经过,说了一遍。

  北海听说是月英在这里,自己也感到脸上有些发烧。他就想着,这是什么原故?程先生让她睡在自己床上,自己倒躲了开去,假如有个有身份的生朋友来了,岂不要发生误会?不管什么嫌疑了,我得坐在这屋子里看功课,假如有人来了,我也可以替程先生分说分说。他如此想着,又走进房去,也不管床上的人,自在进门靠窗户的桌子边坐下,将带来的书本,在桌上摊开来看。月英在帐子里面,向外看得清楚,明知王北海这个人是很规矩的,不会有什么举动,不过自己一丝不挂,睡在别人床上,这总是很害臊的事情。自己心神不安,只管在床上翻来复去。北海这倒有些忍耐不住了,于是向帐子里面道:“里面是朱姑娘吗?你是不是受了感冒了?”

  月英不好意思答应,依旧是默然地躺着。北海见桌上放着暖水瓶,用手捧时,瓶子很沉重,自然是里面盛得有水。便道:“朱姑娘,这里有热水,我倒一杯给你喝,好吗?”

  月英见人家如此的殷勤,不好意思再不理会了,便答应着不敢当。北海于是搬了个方凳子,放到床面前,就倒了一大杯热水,加上茶壶里的茶卤,小小心心的,给她放到方凳上。这就向帐子里笑道:“你自己拿着喝吧。”

  月英颇也口渴,这就由帐门里伸出手臂来,将茶杯端了进去。喝完了,依然把手臂送了杯子出来。两只手臂,在帐门子里一进一出,这让北海没有心看到书本上去了,只不住向帐子望着。因道:“你老睡在程先生床上,也不是办法,你总要催家里人快些拿衣服来换才好。”

  月英道:“我哪有衣服换呢?我舅母把湿衣拿去烘烤去了,烘干了,自然会拿来的。”

  北海道:“上次我看你穿的衣服,式样很新,就只有那么一身吗?”

  月英道:“那是这里茶房给借来的。”

  北海道:“既是这里茶房给借的,你本来还有一套衣服呢?”

  月英道:“那套衣服,也是我们从西方来,在平凉遇到了一个大官,赏给我们三代的。我自己原来穿的衣服,破得穿不上身子。”

  她提到了由西方来的这一层上去,这正打动了北海的心事,因为有许多问题,都纳闷在心里的,今天好问上一问了。因道:“我倒想起一件事来了。朱姑娘,你在甘肃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向这里来?”

  月英道:“也无非是日子过不下去呀。一家三代,都是女子,又是怎样的了局。我们听说舅舅在西安唱戏呢,就投到这里来了,不想舅舅死了好久了。”

  北海道:“一个唱戏的,每月所挣也是很有限的钱,他就是还在,我想他也养活不起你这样一家三口。”

  月英道:“我们也是知道的,不过我们也有我们的打算,只要舅舅给我们做三分主就行了。”

  北海道:“这样看起来,你娘和你祖母的意思,也不一定要跟了人到东方去的,就是西安有地方可以安身立命,也就不走了。”

  月英道:“那是自然。我们湖南老家,虽说还有些田产,两代没有回家了,一个人又不认得回去,也不见得有出路。所以我们虽是有回老的一条路子,但是也不敢放了胆走。”

  北海坐不住了,放下了书本,在屋子里来回地踱着步子,因道:“和你提亲的那些人,说的有些消息了吗?”

  他口里如此说时,脸也不敢向帐子看看。月英对于贾多才那班人当面谈婚姻,那是处于无可奈何的地位,只好碍了面子硬挺,老实说自己是不把这些人看在眼里的。至于王北海呢,都是年岁相当的人,也不知什么缘故,见了这种人,就有些害臊,现在让他当面来问,虽是藏在帐子里被褥里了,依然是十分不好意思,却并没有答出一个字来。北海道:“我听到茶房说,前面有人请你吃饭,这是真事吗?”

  月英道:“是真的。穷人那是没有法子的。”

  她这种解释,自然是不大好明瞭,不过北海好像很懂得她的意思所在似的,就深深地替她叹了一口气。只在这时,房门外有一阵人声喧哗,已经有了程志前的声音在内。北海也不解为什么自己要心虚,面孔就立刻红了起来了。

  程志前为了月英的事,费了很大的周折,居然在账房里借了几件女人的衣裤拿了来,他后面就跟着杨浣花胡嫂子和那位挂冠来省的周有容县长。所以那脚步声和说话声,都透着很杂乱。志前进门后见北海站在书桌前,笑道:“北海,你不知道帐子里面,藏着有一个人吗?”

  北海道:“知道的。我也正为了有一个人在里面,恐怕程先生来了客的时候,会引起误会,所以我在这里替先生看守着客。”

  程志前笑着点点头道:“你的意思,算是不坏。”

  说着他将夹在胁下的一包衣服,交给了胡嫂子,因道:“这衣服就由你交给她去穿了。”

  胡嫂子捧了衣服向床面前走,手一抬,正想去掀帐子,月英看到屋子里有这些个人,是何能容许她这样做,在床上滚着,口里怪叫起来。杨浣花笑道:“人家是由西方来的姑娘,很重旧道德的,教她当了许多人在屋子里换衣服,当然是不肯。”

  志前道:“还有帐子呢,要什么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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