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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值得忘忧心头天上曲 未免遗憾局外画中人(3)


  说着话,背立着挨了一张沙发,胸面前握着披巾角的手一松,那围巾就在身后溜了下来,一齐堆在沙发上。这张沙发正和家树邻近,只觉一阵阵的脂粉香气袭人鼻端。只在这时候,就不由得向何丽娜浑身上下打量了一番。当他的目光这样一闪时:伯和的眼光,也就跟着他一闪。何丽娜似乎也就感觉到一点,因向陶太太道:“这件衣服不是新作的,有半年不曾穿了,你看很合身材吗?”

  陶太太对着她浑身上下,又看了一看,抿嘴笑了一笑,点点头道:“看不出是旧制的。这种衣服照相,非站在黑幕之前不可,你说是吗?”

  问着这话,又不由得看了家树一眼。家树通身发着热,一直要向脸上烘托出来,随手将伯和手上的晚报接了过来,也躺在沙发上捧着看。何丽娜道:“除了团体而外,我有许多时候没有照过相了。”

  陶太太顿了一顿,然后笑道:“何小姐!你到我屋子里来,我给你一样东西看。”

  于是手拉着何小姐一同到屋子里去。到了屋里,手拉着手,一同挤在一张椅子上坐了,微微一笑道:“你可别多心,我拿一样东西给你瞧。”

  于是头偏着靠在何丽娜的肩上,将那张相片掏了出来,托在手掌给她看,问道:“你猜猜这张相片,我是从哪里得来的?”

  她正心里奇怪着,何以他们三人,对于我是这样。莫非就为的是这张相片?由此联想到上次在家树书夹里看到的那张相,心里就明白了一大半。因微笑道:“我知道你是在哪里得来的。”

  陶太太伸过一只胳膊,抱住她的腰,更觉得亲密了。笑道:“亲爱的!能不能照着样子送我一张呢?”

  何丽娜将相片拿起来看了一看,笑道:“你这张相片,从哪里来的,我很知道,但是……”

  陶太太道:“这用不着像外交家加什么但是的。你知道那就行了。不过他说, 他是在照相馆里买来的,我认为这事不对。他要是真话,私下买女朋友的相片,是何居心?他要是假话呢,你送了他宝贵的东西,他还不见情,更不好了。”

  何丽娜笑道,“我的太太!你虽然很会说话,但是我没什么可说,你也引不出来的。这张相片的事,我实在不大明白。你若是真要问个清清楚楚,最好你还是去问樊先生自己吧。他若肯说实话,你就知道关于我是怎样不相干了。”

  陶太太原猜何小姐或者不得已而承认,或者给一个硬不知道;现在她说知是知道,可是与她无关,那一种淡淡的样子,果然另有内幕。

  何小姐虽是极开通的人,不过事涉爱情,这其间谁也难免有不可告人之隐。便笑道:“哟!一张相片,也极其简单的事啊。还另有周折吗?那我就不说了。”

  当时陶太太一笑了之,不肯将何小姐弄得太为难了。何丽娜站起来,又向着陶太太微笑一下,就大着声音说道:“过几天也许你就明白了。”

  她说毕走出房来,只见家树欠着身子勉强笑着,似乎有很难为情的样子。何丽娜道:“密斯脱樊!也新改了西装了。”

  家树明知道她是因无话可说,信口找了一个问题来讨论的,这就不答复也没有什么关系。不过自己不答复,也是感到无话可说。便笑道:“屡次要去跳舞,不都是为着没有西装没有去吗?我是特意作了西装预备跳舞用的。”

  何丽娜笑道:“好极了!我正是来邀陶先生陶太太去跳舞的,那么密斯脱樊!可以和我们一路去的了。”

  家树道:“还是不行,我只有便服,诸位是非北京饭店不可的,我临时做晚礼服,可有些来不及呀。”

  何丽娜道:“虽然那里跳舞,要守些规矩,但是也不一定的。”

  家树摇了摇头,笑道:“明知道是不合规矩,何必一定要去犯规矩呢?”

  何丽娜于是掉转脸来对陶太太道:“好久没有到那三星饭店去过,我们今晚上改到三星饭店去,好吗?”

  陶太太听说,望了伯和,伯和口里衔着雪茄,两手互抱着在怀里;又望着家树,家树却偏过头去,看着壁上的挂钟道:“还只九点钟,现在还不到跳舞的时候吧。”

  伯和于是对着夫人道:“你对于何小姐的建议如何?到三星去也好,也可以给表弟一种便利。”

  家树正待说下去,陶太太笑道:“你再要说下去,不但对不起何小姐,连我们也对不起了。”

  家树一想,何小姐对自己非常客气,自己老是不给人家一点面子,也不大好,便笑道:“我虽不会跳舞,陪着去看看也好。”

  于是大家又闲谈了一会,分坐着两辆汽车,向三星饭店而来。

  出大门的时候,两辆汽车,都停在石阶下;伯和夫妇前面走上了自己的汽车,开着就走了。石阶上剩了家树和何丽娜。家树还不曾说话时,何丽娜就先说了:“密斯脱樊!我是一辆破车,委屈一点,就坐我的破车去吧。”

  家树因她已经说明白了,不能再有所推诿,就和她一同坐上车子。在车上家树侧了身子靠在车角上,中间椅垫上,和何丽娜倒相距着尺来宽的空地位。

  何丽娜一人先微笑了一笑,然后望了家树一眼,才笑道:“我有一句冒昧的话,要问一问密斯脱樊,上次我到宝斋去,看见一张留发女郎的相片,很有些和我相像,今天陶太太又拿了一张剪发女郎的相片给我看,更和我像得很了。陶太太她不问青红皂白,指定了那相片就是我。”

  家树笑道:“这事真对何小姐不住。”

  何丽娜道:“为什么对我不住呢?难道我还不许贵友和我相像吗?”

  家树笑道:“因……为……”

  何丽娜道:“不要紧的,陶太太和我说的话,我只当是一幕趣剧,倒误会的有味哩。但不知这两个女孩,是不是姊妹一对呢?”

  家树道:“原是一个人。不过一张相是未剪发时所照,一张是剪了发照的。”

  何丽娜道:“现在在哪个学校呢?比我年轻得多呢!”

  家树笑了一笑,何丽娜道:“有这样漂亮的女朋友,怎么不给我们介绍呢?这样漂亮的小姑娘,我没有看见过呀。”

  家树笑道:“本来有些像何小姐吗?”

  何丽娜将脚在车垫上连顿了两顿,笑道:“你瞧,我只管客气,忘了人家和我是有些相像的了。好在这只是当了密斯脱樊说,知道我是赞美贵友的;若是对了别人说,岂不是自夸自吗?”

  家树待要再说什么时,汽车已停在三星饭店门口了。于是二人将这话搁下,一同进舞厅去。

  伯和夫妇已是要了饮料,在一所很冲要的座位等候了。他们进来,伯和夫妇让座,那眉宇之间,益发的有些喜气洋洋了。何丽娜只当不知道一样,还是照常的和家树谈话。家树却是受了一层拘束,人家提一句,才答应一句。不多一会的工夫,音乐奏起来了,伯和便和何丽娜一同去跳舞。家树是不会跳舞的,陶太太又没有得着舞伴,两人只坐着喝柠檬水。陶太太望着正跳舞的何小姐,却对家树道:“你瞧了看,这舞场里的女子,有比她再美的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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