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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值得忘忧心头天上曲 未免遗憾局外画中人(2)


  家树笑道:“给你放下来,不好吗?”

  凤喜索兴将那一只手,也拉住了他的手,微瞪着眼道:“好好儿的说着话,你又要作怪。”

  家树道:“你还生气不生气呢?”

  凤喜想了一想,笑道:“我不生气了,你也别闹了,行不行?”

  家树笑道:“行!那你要把月琴拿来,唱一段儿给我听听。”

  凤喜道:“唱一段倒可以,可是你要规规矩矩的,像上次那样在月亮底下弹琴,你一高兴了,你就胡来。”

  家树笑道:“那也不算胡来啊。既是你声明在先,我就让你好好的弹上一段。”

  凤喜听说,果然洗了一把手,将壁上挂的月琴取了下来,对着家树而坐,就弹了一段《四季相思》。家树道:“你干吗只弹不唱?”

  凤喜笑道:“这词儿文诌诌的,我不大懂,我不愿意唱。”

  家树道:“你既是不愿唱,你干吗又弹这个呢?”

  凤喜道:“我听到你说,这个调子好,简直是天上有,地下无,所以我就巴巴的叫我叔叔教我。我叔叔说这是一个不时行的调子,好多年没有弹过,他也忘了。他想了两天,又去问了人,才把词儿也抄来了。我等你不在这儿的时候,我才跟我叔叔学;昨天才刚刚学会,你爱听这个的,你听听我弹得怎样,有你从前听的那样好吗?”

  家树笑道:“我从前听的是唱,并不是弹。你要我说,我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凤喜笑道:“干脆!你就是要我唱上一段罢了,那么你听着。”

  于是侧着身子,将弦子调了一调,又回转头来向家树微微一笑,这才弹唱起来。家树向着她微笑,连鼻息的声音几乎都没有了。一直让凤喜弹唱完了,连连点头道:“你真聪明。不但唱得好,而且是体贴入微哩。”

  凤喜将月琴向墙上一挂,然后靠了墙一伸懒腰,向着家树微笑道:“怎么样?”

  家树也是望了她微笑,半晌作声不得。凤喜道:“你为什么不说话了?”

  家树道:“这个调子,我倒是吹得来。哪一天,我带了我支洞箫来,你来唱,我来吹,看我们合得上合不上。刚才我一听你唱,想起从前所唱的词儿,未尝不是和你一样,可是就没有你唱得这样好听,我想想这缘故也不知在什么地方,所以我就出了神了。”

  凤喜笑道:“你这人……唉!真够淘气的,一会儿惹我生气,一会儿又引着我要笑,我真佩服你的本事就是了。”

  家树见她举止动作,无一不动人怜爱,把刚才在关家感到的烦闷,就完全取消了。

  这天在沈家,谈到吃了晚饭回去。到家之后,见上房电灯通亮,料是伯和夫妇,都在家里,帽子也不曾取下,就一直走到上房里来。伯和手里捧了一份晚报,衔着半截雪茄,躺在沙发上;看见家树进门,将报向下一放,微笑了一笑,又两手将报举了起来,挡住了他的脸。家树只看到一阵一阵的浓烟,由报纸里直冒将出来,他手里捧的报纸,也是不住的震动着,似乎笑得浑身颤动哩。

  家树低头一看身上,领孔里正插着一朵鲜红的花,连忙将花取了下来,握在手心里。恰好这个时候,陶太太正一掀门帘子走出来,笑道:“不要藏着,我已经看见了。”

  家树只得将花朵摔在痰盂里。笑道:“我越是作贼心虚,越是会破案。这是什么道理?”

  陶太太笑道:“也没有哪个管那种闲事。要破你的案,我所不明白的,就是我们正正经经,给你介绍,你倒毫不在乎的,爱理不理,可是背着我们,你两人怎样又好到这般田地。”

  家树笑道:“表嫂这话,说得我不很明白,你和我介绍谁了?”

  陶太太笑道:“咦!你还装傻,我对于何小姐,是怎样的介绍给你,你总是落落难合,不屑和她作朋友。原来你私下却和她要好得厉害。”

  家树这才明白,原来她说的是何丽娜,把心里一块石头放下,因笑道:“表嫂你说这话,有什么证据吗?”

  陶太太道:“有有有,可是要拿出来了,你怎样答复?”

  家树笑道:“拿出来了,我陪个不是。”

  伯和脸藏在报里笑道:“你又没得罪我们,要陪什么不是?”

  家树道:“那么,作个小东吧。”

  陶太太道:“这倒像话。可是你一人作东不行,你们是双请,我们是双到。”

  家树笑道:“无论什么条件,我都接受,反正我自信你们拿不出我什么证据。”

  陶太太也不作声,却在怀里轻轻一掏,掏出一张相片来向家树面前一伸。笑道:“这是谁啊?”

  家树看时,是凤喜新照的一张相片。这照片是凤喜剪发的那天照的,说是作为一种纪念品,和何丽娜的相,更相像了。因笑道:“这不是何小姐。”

  陶太太道:“不是何小姐是谁?你说出来,难道我和她这样好的朋友,她的相我都看不出来吗?”

  家树只是笑着说不是何小姐,可又说不出来这人是谁。陶太太笑道:“这样一来,我们可冤枉了一个人了。我从前以为你意中人是那关家姑娘,我想那倒不大方便,大家同住在一所胡同里,贫富当然是没有什么关系,只是那关老头子,刘福也认得,说是在天桥练把式的,让人家知道了,却不大好,后来他们搬走了,我们才将信将疑;直到于今,这疑团算是解决了。”

  家树道:“我早也就和他们叫冤了。我就疑心他们搬得太奇怪哩!”

  伯和将报放下,坐了起来笑道:“你可不要疑心,我们是轰起他走的;不过我让刘福到那大杂院里去打听过两回,那老头子倒一气跑了。”

  陶太太道:“不说这个了,我们还是讨论这相片吧。家树!你实说不实说?”

  家树这真为难起来了,要说是何小姐,那如何赖得上;要说是凤喜的,这事说破,恐怕麻烦更大。沉吟了一会,笑着:“你们有了真凭实据,我也赖不了。其实不是何小姐送我的,是我在照相馆里看见,出钱买了来的。这事做得不很大方的,请你二位千万不要告诉何小姐。不然我可要得罪一位朋友了。”

  伯和夫妇还没有答应,刘福正好进来说:“何小姐来了。”

  家树一听这话,不免是一怔。

  就在这时,听到石阶上的咯的咯一阵皮鞋响声,接上娇滴滴有人笑着说一声赶晚饭的客来了,帘子一掀,何丽娜进来。她今天只穿了一件窄小的芽黄色绸旗衫,额发束着一串珠压发,斜插了一枝西班牙硬壳扇面牌花,身上披了一件大大的西班牙的红花披巾,四围垂着很长的穗子,真是活泼泼地。她一进门,和大家一鞠躬,笑道:“大家都在这里,大概刚刚吃过晚饭吧。我算没有赶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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