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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绮席晤青衫多情待舞 蓬门访碧玉解语怜花(5)


  姑娘低了头,微笑道:“叫凤喜,名字可是俗得很!”家树笑道:“很雅致。”

  因自言自语的吟道:“凤兮凤兮!”凤喜笑道:“你错了,我是恭喜贺喜的那个喜字。”

  家树道:“呀!原来姑娘还认识字。在哪个学校里读书的?”

  凤喜笑道:“哪里进过学堂?从前我们院子里的街坊,是个教书的先生,我在他那里念过一年多书,稍微认识几个字,《下论》上就有'凤兮'这两个字,你说对不对?”

  家树笑道:“对的,能写信吗?”

  凤喜笑着摇了一摇头。

  家树道:“记账呢?”

  凤喜道:“我们这种人家,还记个什么账呢?”

  家树道:“你家里除了你唱大鼓之外,还有别人挣钱吗?”

  凤喜道:“我妈接一点活做做。”

  家树道:“什么叫‘活’?”

  凤喜先就抿嘴一笑,然后说道:“你真是个南边人,什么话也不懂。就是人家拿了衣服鞋袜来做,这就叫'做活'。这没有什么难,我也成。要不然,刮风下雨,不能出去怎么办?”

  家树道:“这样说,姑娘倒是一个能干人了。”

  凤喜笑着低了头,搭讪着,将一个食指在膝盖上画了几画,家树再要说什么,沈大娘已经买了东西回来了。于是双方都不作声,都寂然起来。

  沈大娘将两个纸包打开,一包是花生米,一包是瓜子,全放在炕上。笑道:“樊先生!你请用一点,真是不好意思说,连一只干净碟子都没有。”

  凤喜低低的道:“别说那些话,怪贫的。”

  沈大娘笑道:“这是真话,有什么贫?”

  说毕,又出去弄茶水去了。凤喜看了看屋子外头,然后抓了一把瓜子,递了过来,笑着对家树道:“你接着吧,桌上脏。”

  家树听说,果然伸手接了。凤喜笑道:“你真是斯文人,双手伸出来,比我们的还要白净。”

  家树且不理她话,但昂了头,却微笑起来。

  凤喜道:“你乐什么?我话说错了吗?你瞧,谁手白净?”

  家树道:“不是,不是,我觉得北京人说话,又伶俐,又俏皮,说起来真好听。譬如刚才你所说那句‘怪贫的’那个‘贫’字就有意思。”

  凤喜笑道:“是吗?”

  家树道:“我何曾说谎?尤其是北京的小姑娘,她们斯斯文文的谈起话,好象戏台上唱戏一样,真好听。”

  凤喜笑道:“以后你别听我唱大鼓书了,就到我家里来听我说话吧。”

  沈大娘送了茶进来问道:“听你说什么?”

  凤喜将嘴向家树一努道:“他说北京话好听,北京姑娘说话更好听。”

  沈大娘道:“真的吗?樊先生!让我这丫头跟着你当使女去,天天伺候你,这话可就有得听了。”

  家树道:“那怎敢当!”只说到这里,凤喜斟了一杯热茶,双手递到家树面前,眼望着他,轻轻的道:“你喝茶,这样伺候,你瞧成不成?”

  家树接了那杯茶,也就一笑。他初进门的时候,觉得这屋又窄小,又不洁净,立刻就要走。这时坐下来了,尽管谈得有趣,就不觉时候长。那沈大娘只把茶伺候好了,也就走开。家树道:“你这院子里共有几家人家?”

  凤喜道:“一共三家,都是作小生意买卖的,你不嫌屋子脏,尽管来,不要紧的。”

  家树看了她,嘻嘻的笑,凤喜盘了两只脚坐在炕上,用手抱着膝盖,带着笑容,默然而坐。半晌,问道:“你为什么老望着我笑?”

  家树道:“因为你笑我才笑的。”

  凤喜道:“这不是你的真话,这一定有别的缘故。”

  家树道:“老实说吧,我看你的样子,很象我一个女朋友。”

  凤喜摇摇头道:“不能不能,你的女朋友,一定是千金小姐,哪能象我长得这样寒碜。”

  家树道:“不然,你比她长得好。”

  凤喜听了,且不说什么,只望着他把嘴一起,家树见她这样子,更禁不住一阵大笑。

  又谈了一会,沈大娘进来道:“樊先生!你别走,就在我们这儿吃午饭去。没有什么好吃的东西,给你作点炸酱面吧。”

  家树起身道:“不坐了,下次再来吧。”

  因在身上掏了一张五元的钞票,交在沈大娘手里,笑道:“小意思,给大姑娘买双鞋穿。”

  说毕,脸先红了。因不好意思,三脚两步抢着出来,牵了一牵衣服,慢慢走着。走不多路,后面忽然有人咳嗽了两三声,回头看时,凤喜笑着走上前。回头见没有人,因道:“你丢了东西了。”

  家树伸手到袋里摸了摸,昂头想道:“我没有丢什么。”

  凤喜也在身上一掏,掏出一个报纸包儿,纸包的很不齐整,象是忙着包的。她就递给家树道:“你丢的东西在这里。”

  家树接过来,正要打开,凤喜将手按住,瞟了他一眼,笑道:“别瞧,瞧了就不灵,揣起来,回家再瞧吧。再见!再见!”她说毕,也很快的回家去了。家树这时恍然大悟,才明白了并不是自己丢下的纸包,心里又是一喜。要知道那纸包里究竟是什么东西,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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