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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李守白道:“我是个新闻记者,当什么差事?”口里如此说着,手上就把那张稿子拿了过来。看时,原来是上次鲍虎宸留下来的一张稿子,因为信里说到定国军始终是做后盾,有些挖苦的意味,自己不曾用得,放在一个装信件皮包里,没有毁掉,不料到现在把这个东西倒成了一种把柄。便笑道:“这件事,却不能怪我,因为那位鲍参谋,由前方到安乐窝来,交了这篇稿子给我,我因为这稿子的措辞,不太妥当,放在皮包里没有发出去,所以留到现在。”

  军官微笑道:“你倒是对于我们师长有这样的好意,真是想不到。”

  李守白道:“这并不是巧辩,贵长官若是不信,可由我写张条字出来,和这张字据比上一比,你看是不是一人的笔迹?”

  那军官道:“自然是人家给你的底稿,你写的稿子,已经寄出去了。你对我们定国军,是不会怀着好意的。”

  李守白道:“何以见得?”

  那军官不等他把话说完,瞪了眼,将桌子一拍道:“你混账,看你说话不屈服,你这东西就不是好人。我把你关起来,过几天再说。看你是挖苦我们呢,还是我们挖苦你呢?”

  李守白淡淡地道:“我是个一品老百姓,你们要怎样办就怎样办吧,我还有什么法子呢?”

  那军官也不说什么,脸上一红,气呼呼的,用手一挥,吩咐兵士们将他押下去。于是几个兵士依然把李守白押回到那柴房里去。李守白知道了这事的究竟,心里倒坦然起来,就凭这一点缘故总不能治我的死罪。于是不像以前在屋子里来回走个不定,现在却躺在草堆上,静等发落。

  这日白天,没有什么动静。其间,兵士们还送了两个军用馒头,一碗白开水进来。李守白对于这种饮食,倒没有什么厌恶,居然完全受用了。晚上屋子里也没有灯火,只是屋子里更显得漆黑,便知道是天色晚了。这个屋子大概是临近水沟,白天就有一两个蚊子,在耳朵边嗡嗡地乱叫;到了晚上,蚊子就像飞沙一般,不但其声如雷,而且不断地飞到鼻子里耳朵眼里来,实在搅扰不堪,没有法子,只好站了起来,在屋子里乱走。然而还是不行,那蚊子打成了球,在人脸上乱碰着。忽然想得了个办法,将身上的汗衫脱下来,把自己的头脸,完全包着,身上的大褂子,还依然穿着,两只手也揣到长衫里面去。总之,所有自己的肉体,一点也不外露,以免被蚊子来侵略。

  过了两三点钟,房门开了,有人叫着李守白的名字,要他出去。李守白虽有些害怕,然而那屋子里既闷且热,蚊子闹得厉害,倒不如走出屋子去,暂时可以痛快痛快。于是走出屋子来,在灯光下看到,有四个兵士站在门的两边,意思是等着他出来,就要押解他的。李守白索性直爽点,就在他们前面走着,转了几个弯,走到白天被审的那间屋子里,还是白天那种情形。桌上可是灯烛辉煌,照着一个穿便衣的中年汉子坐在那里,他究竟是个长衫朋友,不像其他武官审案那样厉害,看了李守白进来,微微地有些笑容。他手上拿了一把白纸折扇,在胸面前摇摆不住,一下一下地扇着,扇得衣服的胸襟只管鼓荡起来。他先是望了李守白,浑身上下打量个够,然后微笑道:“你今年多大年纪?”

  李守白心想:怎么上次不问年岁,复审才问年岁呢?便答道:“我二十八岁。”

  他笑道:“哦!二十八岁,那本也是结婚的年龄了。但是你是从北京来的,在那种文人荟萃的地方,你竟没有找到一个对手方吗?”

  李守白道:“我大胆问一声先生贵姓,现时在这师部服什么职务?”

  那人脸色一正道:“我姓秦,是强师长的秘书,我是强师长派我来问话的,难道我不配吗?”

  李守白道:“不是那样说,因为阁下所问的话,我全不明白,是何用意,把我捉了来,有问这些事的必要吗?”

  那秦秘书的脸上,不由得微微红上一阵,便道:“自然要问的才问,难道我和你开玩笑不成?因为你既是在北京来的人,当然眼界很高,何以跑到这战地上来和一个贫家女子订婚?现时和你同住的,不是一位开饭店的姑娘吗?”

  李守白道:“阁下你既然当秘书,当然对于新旧知识,都有很深的研究。请问男女婚姻,是不是爱情为重?只要有爱情,出身两个字,有什么讨论的价值?”

  秦秘书手上拿了扇子,慢慢地挥上一阵,然后微点着头道:“这算你说得有理,你娶的孟家姑娘,是在永平城里结婚,还是在安乐窝结婚的?”

  李守白顿了一顿道:“我在永平城里,住在她饭店里,那时订的婚,我们还没有结婚呢。”

  秦秘书道:“哦!原来如此,这个我不过白问一声,怕连带着有别的关系,这也不去管他。你大概是不大满意我们的师长的,作起文章来,总要骂他几句。”

  李守白道:“我和强师长无冤无仇,我骂他做什么?若是说为了那张通信稿件的问题,我已经解释过了,你们再逼问我,我也是那样说。”

  秦秘书将折扇收了起来,用扇子头向李守白连点着几下道:“便宜了你,这次幸而是我来问你的话,若是还让赵参谋来问你的话,像你这样子回答,恐怕祸事不小。下去吧!”于是用扇子头向两边摆几摆,那意思还是让兵士们带他下去。

  兵士将他带到那柴房里去,他依然用汗衫包了头,在蚊子窝里躺下。次日醒过来,由门缝里向外张望,已经有个兵士手扶了枪,在那里站着,这形势是格外严重了,心里默念着,这自然是二罪齐发,有公有私,虽然自己所犯的罪,够不上死刑,然而在战场上,有枪的人们,要枪毙一个手无寸铁的人,那如同杀死一只鸡一般,有什么难处。现在他们没有动手,大概还是这位师长命令没下来的缘故。自己关闭在这黑屋子里,这也只好像旧戏上戏词中的话,咬定牙关等时辰。他想着又不像初审那样安静了。有三四个小时,除了外面一阵动乱之外,倒是悄悄的。由门缝里向外一张望,看那个守门的兵士却已不知去向,用手推着门让它咯咯作响,也没有人过问,似乎松动了许多,索性敲着门叫了两声,这倒有人将门外的铁搭钩脱开,向里一伸头道:“你叫我们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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