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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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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每日必来狂风欺客 无书不读妙语撩人 却说,惜时正陶醉在甜蜜的环境里,忽然听到有人喊“打!打!”之声:吓得浑身汗如雨下,睁开眼一看,原来是一场大梦,自己依然坐在一张藤椅上,将头靠在椅子背上,火车的身子,已经停住,不知到了什么站上了?这大概是一个大站,别个火车上的汽笛,正呜呜然发着声音大叫。 惜时将眼睛重复闭上,出了一会神,这才想出来,果然是在火车上打盹儿,坐着做了一个梦。车棚顶上的三盏灯,现在依然是一明两暗,自己坐了起来,揉了一揉眼睛,再回头看睡着的白行素时,蜷缩着身体,依然睡得很甜,一角毯子,还拖到椅子下面来,惜时看看她这睡态惺忪,又回想起刚才梦里的情形,不觉心里一动,恰好她翻了一个身,一只白手臂,由下而上,又是一大截露了出来,放在被头上。 惜时想着,自己在梦里的为人,固然是十分莽撞,可是和她的友谊,若是像在火车上这样进行得猛烈,那么,不必要若干的时候,就可以和她很熟很熟。到了很熟很熟的程度,纵然不一定就可以拿了她的手臂当枕头,但是像她现在整个的白手在外面受凉,自己走上前去牵一牵被,将手扶到被里去,当然也不算什么冒昧,然而现在看到,却只能作一种幻想罢了。他心里这样地想着,眼睛还是望了白行素,见她那样睡得甜蜜,似乎她也沉迷在梦境里。心想我这样地注视她,不知道她是否受一点影响?在梦境里梦到了我?照精神学上说起来,我这样地望着,全副的精神,都射到她身上,和她的灵魂吻合了,那么…… 正这样想得入神,火车“扑通”一下子开了,人猛然向后一倒,就向椅子上一碰,这一碰,出于不料,着实地吓了一跳,及至坐定,白行素也惊醒了,一睁眼,见惜时正望着她,就连忙坐了起来,一手抬起来,缓缓地掠着鬓发,向耳朵后理了过去,因笑道:“密斯脱黄!坐到这时候,还不曾睡觉吗?怎么车上的灯这样地昏黑?” 惜时道:“我睡过一觉了,是刚才醒过来的,密斯白睡得安稳吗?大概身上很凉吧!” 白行素心想,他自己呆挺着坐在那里,倒问我凉不凉?心里明知道人家比自己还凉,可是这话放在肚里,却不好去问人,因道:“有盖有垫,这还凉什么,那也未免太不知足了。” 惜时道:“我看那玻璃窗子没有关紧,还露着一条微微的缝,没有风吹了进来吗?”说着,便走了过来,用手将窗子摸了一摸,笑道:“果然有点风呢,若是不嫌烦,密斯白和我对掉一掉地方好吗?” 白行素笑道:“不必费事了,我不觉得有风吹进来呢。” 惜时道:“那么,我就不说话了,免得耽误了密斯白的睡,请你安歇罢!我眼皮很涩,还靠一靠罢!”说完了这句话,就一言不发,将两手抄在胸前,头靠了椅子背,自睡着了。 白行素眼望着他,许久,果然他动也不一动,沉沉地睡过去了。白行素明知道他这种睡觉是假的,然而他睡觉的用意,无非是让自己好安然睡下去,若不睡下去,倒辜负了人家一番好意了。因此也不做声,又睡了下去。惜时偷偷地睁开一丝眼光望着她:见她虽然躺下,脸却朝着这里,是否也望着自己?却不得而知,因为灯光被椅子背挡住,却看不出来呢!后来白行素真个睡了,他依然是不住地望着人去揣测。 这一晚上,他就是这样似梦非梦,似想非想,糊里糊涂地,半睡半醒地闹到天明。天色一亮,白女士也就醒了,她坐起来第一句话,便是:“密斯脱黄!一晚都不曾睡觉吧?” 惜时听了这句话,真比安安稳稳地睡了一晚,还要舒眼,便笑道:“其实我也是睡到刚才方才醒过来,舒服……得很!” 这两个字,还在口里没有说出,心想这有点不对,一个人在一张硬的木椅子上打了一夜瞌睡,要说舒服得很,纵然是安慰对方的话,未免过于作伪,人家哪里肯相信呢?因此连忙就改口道:“虽然不十分舒服,这火车走起来像小孩的摇床一样自然会把人引得入梦乡的,我的睡眠,平常有六小时也就够了,昨晚上睡的时间,恐怕还不止八小时呢?那是足够的了。” 行素她一句要道歉的话,还不曾说了出来,人家倒说了这一大套的客气话,这更让她不知所可了,也就只得含着微笑,不向他再表示歉意了。 自此以后,一路之上,惜时索性老实地招待,行素也不能因为他招待了一道,又申谢一道,也只好由他去客气了。大凡孤身出门的人,纵然走十几里路,也觉得路途遥远,若是有了良好的伴侣,谈谈说说,也就不知不觉之间,把时间忘了,很快的到了目的地。 黄白二人,这日在火车上继续地谈话,一直到了天津,惜时才提起来:“行素住在什么地方?关于投考学校的事,也好大家约着会面有个商量。” 当他这样问时,却是吞吞吐吐地,很慢地说出来,而且脸也不敢朝了行素望着,行素倒很坦然地不以为意,又在小皮包里拿出一张名片来,再用自来水笔在名片后面,添注了两行字,然后微笑着,递到惜时手里道:“电话也有的,最好是先打一个电话给我,我好在家里等着你。” 惜时将名片拿在手里,很静默地看了,将头连点了几点。看完了,先收在里衣的袋里,刚揣进去,将衣裳按了一按,似乎想着什么,又把名片拿了出来,再看上一看。最后,他还是在坐椅上的架格子里面,取下小提箱,拿了日记本出来,将名片上的字照抄了一份在上面,日记本改放在身上,名片却放到小提箱里去了。 他忙碌着办过了这一套手续之后,回头看到行素望着自己,这才觉着自己的举动,或者不免于有人介意,因笑道:“我的记忆力非常之坏,只要是有数目字的事情,若不记下来,我准会忘记的。” 行素原不曾问他,是他自己这样解释的,不便说什么,就只对了他一笑而已。 车子快到北京,惜时便有点心中不宁,因为这地方,自己从来没有到过的,若是同乡们并不来接,真不知瞎撞木钟,要撞到哪里去?而一方面,对于行素,要装出一个保护者来,要给她整理着东西,还要用话去安慰她,可是她倒很不在乎地坐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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