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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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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时站起来道:“这倒是我多事连累密斯白了,我不将铺盖送过来,密斯白还能坐着打瞌睡,我把铺盖送过来之后,连密斯白的座位都没有了,我心里真是二十四分抱歉,我要怎样地才能解释一下子呢?”说着,伸了手到头上,就乱抓一顿。 白行素本来看到惜时不睡,将铺盖让了过来,因之心里过意不去,而今他反说自己站着,是铺盖送过来的缘故,只得站起来陪着,这更是过意不去了。便笑着连说了几个不是,自己就先坐下了。因笑道:“我真是却之不恭,受之有愧,我现在作一个折中的办法,我留下一条毯子,褥子就让给黄先生罢!” 惜时道:“那更是不好,我有了褥子,有垫无盖,密斯白有了毯子,又有盖无垫,密斯白以为这是折中办法,其实倒成了个两无所得的办法,那又何必呢!”说到这里时,茶房也给惜时端了一块木板来,惜时看到了,远远地向茶房乱摇着手道:“不要,不要,不用拿过来!”说时,头也不住地摇摆,茶房看他那样着急的样子,笑着将板子端走了。 白行素见他对于不睡觉,有这种坚决的表示,当然是不能再睡下,若把毯子褥子硬塞过去,仿佛有点拂逆人家的盛意,只得坐下去,将一只手抬了起来,扶着自己偏过去的头。惜时道:“密斯白,你可以安歇了罢!何必还坐着呢?” 白行素笑道:“还早呢!而且我也不要睡。”她说了这话,似乎还不能够证明她不倦,于是又拿了一本书,端着看了一看,但是这车棚顶上的灯,照着人发出那黄色的惨光,哪里看得书上的字清楚,越是努力去看,越觉得眼睛有些昏涩,慢慢地向下沉,书竟落了下来。 惜时便道:“密斯白!你已经很疲倦了吧?要睡就睡,不必客气了。” 白行素微笑着,又道了一声:“不要睡。” 惜时看她,当着自己的面,决不肯睡下去的,于是不再和她说话了,就将头靠了椅子,缓缓地睡过去,渐渐地便打起呼声来。白行素心想怪呀!这人是这样容易地睡着,头一歪过去,人就打起呼声来了,不要是假装着睡熟,好让我躺下罢!人家有这样的好意,倒不可辜负了他。只得放好铺盖,和了衣服躺下,因为没有枕头,将个盛零碎小提箱,塞在褥子底下,头昂得高高地睡下。自己本来是很疲倦的,坐着兀自打盹儿,可是现在躺下之后,颇觉得惜时这人对于朋友,真是十分的客气。他先借铺盖给我之时,说是他不要睡,及到铺盖借了过来,为着要我睡下,他又坐着睡着了。一个初见面的朋友,倒不料这样体贴人微,虽然男子对于女子,都是极力表示客气的,然而客气到他这种程度,实在还是有生以来,初次见到,我真不知道要怎样地答谢他! 白行素只管这样想。心里想着,同时眼睛也就看了惜时出神。惜时在那边睡着,果不出她所料,原是假睡,等到白行素睡下去,微微地睁开一丝眼光,看她在做什么?见她弯了一只白胳臂,环在头上,加倍地显出妩媚来,心里这一分舒快,简直不可以言语形容,看她双目灼灼,只管看着我,似乎有个什么问题,望了自己,亟待解决一样。一个男子,让女子这样饱看,实在是少见的事,真是人生幸福呀!她这样地看,看她要看到几时,我现在只要略动一动,就会把她的视线打断,我且始终地装着睡,让她将我这个影子,深深地印在脑筋里去。自己这样想着,于是只管靠了椅子背睡下去,脖子虽然觉得很是疼痛,也极力地忍耐着,一个钟头之间,曾偷偷地睁开眼睛看了几次,她总是望着这边。 到后来,始终没有去理会她,她也慢慢地入睡了。惜时先还不敢陡然坐起来,怕惊醒了她,后来仔细地一看,她果然是睡着了,这才慢慢地坐起来,望了她那雪白的脸,闭了双眼,一条弯弯的黑线,隐在很深的睫毛里,那漆黑的头发,在额前脸上,两面分披着,真个带着三分画意,看她微曲着身体,抬起来的那只雪藕似的手臂,更是整个透露在外面了。 惜时看了又看,不免沉沉地随着眼光想了下去,设若她和我的友谊很不错,我一定可以拿了她的手臂,握上一握,据我想去,那一定也是丰若无骨的了。她刚才将我看了一个饱,我现在也要看她一个饱,她把我的影子深深地印到脑筋里去了,自然我也要把她的影子,印到我的脑筋里来。这样想着,不由得自己心里有一阵奇怪的愉快要发泄出来,脸上只管发着微笑。 他正看得入神之际,偏是这车棚的电灯不作美,一共三只电灯,却灭了两只,只剩下那头远远的一只了。这样一来,车上就越是昏暗,看白行素时,身子蜷缩,盖的毯子,已有一只毯角,拖到椅子下面来,她露出胳臂的那半边身子,更显出一大截来,惜时心里老挂念着,她不会受凉吗?可惜我不是这车上的茶房,我若是车上的茶房,一定要上的把她叫醒,设若我这时上前给她盖上,她或者不会说我冒昧吗?望了白行素那张椅子,伸手又将头搔了几下,自己踌躇着,却不知道如何是好? 呆呆地望着,沉沉地想着,自己也就充分地有些倦意。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样神使鬼差,竟自拿了毯子,轻轻地提着两只毯子角,高高地提起,向她身上盖了下去,这一盖之间,少不得有一阵凉风,就把白行素惊醒了。仿佛这车棚顶上的电灯,已是大放光明了,照见她脸上,深深地泛出两道红晕,睡眼惺忪地,向人微微一笑,连忙坐了起来,却一伸手握着惜时的手道:“黄先生!你为什么这样客气?” 惜时被她的手握着,觉得又暖和,又绵软,绝不是自己理想中所猜得那样冰凉。就笑道:“原来你的手这样地暖和,我真惦记着了不得,总怕你受了冻哩!”说时,就挨着坐下了。 白行素眼睛向他一溜,微笑道:“我凉我的手,为什么要你惦记哩!” 惜时看她样子,也是未免有情,便笑道:“密斯白,我这话,或者说得冒昧一点,你要知道,我在家乡采菱船上,看到你的时候,我便十分的爱你了,你若是肯说一句真话,大概也不能不说爱我罢!我们彼此都很好的,我们就订了婚,你看好不好?” 惜时说了这话,白行素倒有点儿女子态,不觉把头低了下去,那远处的灯光,射在她苹果色的嫩腮上,更是娇艳动人。惜时握了她的手道:“密斯白!你这样一个豪爽的人物,对于婚姻大问题,难道还有些害臊吗?” 白行素偏了头一笑,微微地伸了一个懒腰,她一只右手,平伸出来,在椅靠上,平着惜时的肩,直伸过去,惜时身子向后一靠,头向后一垂,便枕在白行素的手臂上,白行素向着他脸上看了笑道:“你对我这只手,打了一夜的主意,现在总算你如愿以偿了。” 惜时听了这话,也不觉柔情荡漾,只管对了她微笑。 就在这时,忽然耳边下一阵怪叫,有人骂道:“哪里来的这种不要脸的青年,当着人明目张胆调戏妇女,打!打!” 一言未了,便听到一片“打!打!”之声,惜时吓了一跳,连忙身子向上一站,急要躲开。无奈身子一点气力没有,两只脚其软如绵,哪里站得起来,眼看喊“打”之声,越来越紧,浑身大汗,如雨一般的淋了下来。这一场风流罪过,真要不免于难了,要知惜时究竟如何能解此围?下回交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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