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张恨水 > 平沪通车 | 上页 下页 |
二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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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春道:“女子拜访女人,不用回避,她就是没有起来,我也可以到她房间里去的。你到车上去吧,外面真冷。” 子云在不知不觉之间又挽住了她一只手臂,意思是不要她走开的。 无如就在这时,子云看到李诚夫由车子上走了下来了,手一松,系春走开,自己便迎上前去,向诚夫点了一个头。诚夫道:“早啊!先下车来溜溜了。” 子云笑着摸摸下巴,做出一个踌躇的样子来,笑道:“屋子里添上一个女客,事事都受着拘束,所以我早一点儿起来。你也下车来走走。” 诚夫道:“济南这个地方,我来去总经过二十次了,老是没有出站去看看,这是不无遗憾的,所以车到了站,我总下车来溜溜,算是聊以解嘲吧。” 子云道:“由这里向南,一站比一站暖和了,可以逢站都下来溜溜。” 诚夫见系春已经不在身旁,便笑道:“有一个人谈谈,旅行是好得多。我那房间里几个人,又太能健谈了,我反是不能搭腔。” 子云道:“那位余太太在你隔壁屋子里,你可以和她谈谈。她不但是能谈,而且普通知识也很够。” 诚夫听说,向身后看看,见没有人,才低声道:“这位余太太,她说是嫁了人,我有些疑心,她的来路不正,少和她接近吧。” 子云笑道:“这倒是你过虑了。固然,她是胡同里出身的人。可是胡同里的人,那也很多规规矩矩做起太太来的,不见得坏了坯子的人,就一辈子好不起来。” 诚夫想了一想,微笑着,就没有作声。 说到这里,有个穿灰布棉袍子的人,抢了过来,手上抓住一顶破旧的呢帽,向子云一鞠躬,叫了一声经理。子云看那人黄瘦的面孔,像害过大病的人一样,眼眶下陷,两颊尖削着。尤其是嘴巴上,长着那短楂胡子,稀稀的,黑黑的,可以知道并非因年老而长出来的胡子。乍一见,是看不出来是谁。及至听他的话音,才想到他是曾经在本人手下当过书记的石子明,便点点头道:“两年不见,我几乎不认得你了。” 他皱着眉叹了一口气道:“不瞒胡经理说,这两年接连着倒霉,说是两年,恐怕是老了二十岁,自然是认不出来了。” 子云道:“你到哪里去?” 石子明强笑道:“在济南找一个朋友,待了两个多月,一点儿消息没有候着。年冬岁逼,在这里尽等,也不是办法,所以我想着,还是回南京去吧!” 子云见他那件灰布棉袍子上,除了许多油渍而外,还有不少的墨点,自己是很不愿意和他说话,便道;“好吧,回头我们在火车上再见。” 石子明答应了一声是,一鞠躬走了。诚夫道:“现在中年人失业的很多。我看这一位,也是失业的了。” 子云道:“我真想不到,他会弄成这样一种情形。当年在我手下做事的时候,也穿得西装笔挺,见人也是大大方方的。不想人穷了态度也变了,见起人来,这样畏畏缩缩的。” 诚夫笑道:“俗言道得好,钱是人的胆,衣是人的毛,他既没有胆,又没有毛,也难怪他的态度不能振作了。 两个人这样地说着话,已经在站台上走了两个来回。子云颇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不耐冷,于是向诚夫笑道:“不走了,我们到饭车上去喝点儿咖啡吧。” 诚夫因他不约到头等车上去,却约到饭车上去,这里面显然也有些回避的意味在内,便拱拱手道:“不,我根本就怕酽茶,一早上,空着肚子喝咖啡,我还有些不惯。快开车了,我回房去吧,免得在这时出什么岔事。” 他说毕,扭转身就上车去了。子云站在站台上,这倒忽忽若有所失,似乎自己做什么事都感到慌张,就是朋友相处,觉得朋友也是很慌张的。诚夫在一处说了两句话就走开了,莫非他对我有什么不满。车开了,回头倒要到二等车上去谈谈,敷衍他几句。如此想着,挨了车子,也走到二等车边来望望。在这样的冷天,车子上的玻璃窗户都是关得很严密的,在窗子外亮处向暗处看,却看不到什么。转一个念头又想者,诚夫是刚才上车的,立刻就追到他屋子里去,也嫌着太露痕迹,因之走上了二等车,向头等车走回来。 通车的排式,总是饭车在中间,头、二等在两边。由二等到头等车上来,势必穿过饭车走,所以子云这时走着,是由饭车那边的门,向这边走了来的。不想推开门走进来,第一副座位上,就看到系春面对了门,正在喝柠檬茶。余太太背对了门坐着,却不看到子云走进来。 这时,她正向系春道:“无论如何,总以不过苏州为宜。可是也不能太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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