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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第七章 大家心神不安

  当天色这样昏暗的时候,在火车内外,都觉无事可记。便是胡子云和柳小姐同住的头等包房里,也只能说一句——一宿无话。及至火车达到了光明之路,已是黄河桥上了。子云向车窗子外看去,黄河的水,滚滚地向东流着,两岸堤高如山,在南岸泥滩边,停泊了好些个船。那船是平阔的舱面,挺立起一根船桅来,在空中摆荡着,很有些意思。子云回转身来,就将铺上的系春,连连推着道:“喂!你该醒醒了,快到济南了,你起来看看黄河。”

  她抬起两只光手臂,伸了个懒腰,蒙眬着两眼,先向子云微微一笑,又闭着眼道:“我还要睡一会儿。”

  子云道:“东边的太阳,还没有出山,黄河两岸,罩着早上的烟雾,非常之好看。”

  系春依然是闭着眼睛,翻了一个身道:“你啰唆了一晚,还要啰唆!”

  子云牵着毯子,替她盖上了肩膀,也就放下架子上的脸盆,预备洗漱。可是这脸盆子里面的水管子,始终是不预备热水的,子云拉开水管子,放了大半盆水,伸手一摸,乃是冰凉的,立刻将手缩了回去,便按着铃叫茶房送热水来。昨晚上值班的茶房,已经睡觉去了。现在进来的茶房,是新上班的,他看到系春睡在下铺上,不免再三地将眼睛去注视着。子云也看出他的意味来了,但是很不愿意,这就把脸子板着,向他道:“把水倒了,你就出去,这里用不着你。”

  系春这就在铺上又翻了一个身问道:“子云,到了济南了吗?”

  子云道;“快了,你起来吧。”

  茶房听他二人说话,俨然是夫妻口吻,心想,这是自己猜错了。他也不敢再看一眼,碰了一个钉子走去。系春心里倒是坦然,她并不以为茶房已经注意了。接着,她起来洗漱一番,打开手提包,取出她的化妆品。系春将她那些都舞弄了一番而后,依然收到手提包里去,火车也就开进济南站里多时了。上车的,下车的,自然少不得有一番纷乱。

  十分钟以后,站台上的人已是渐渐地少了。子云道:“天气很好,又没有风,到站台上走几步,好吗?”

  系春道:“屋子里很暖和,外面又太冷,出去仔细招了寒,要受感冒,你知道吗?”

  说到“你知道吗”这句话,她露着雪白的牙齿,向子云微微一笑。她这样地说着,子云何尝不知道,不过他觉得头有点儿晕,也许是早上多抽了两口雪茄的缘故,因笑道:“不要紧的,多穿一点儿衣服好了,你看车上许多人都下了车。”

  系春向窗外看时,果然房间左右几个外地人,都在站台上走着。还有隔壁屋子里那个牵狗的青年,身上加了半截短大衣,戴了刺猬似的大皮帽子,两手拖了系狗的皮带跑来跑去。子云笑道:“你怕狗,你不下去也罢。”

  这句话很平常,系春倒仿佛受了什么刺激似的,脸微微一红,可是立刻收了起来,笑道:“我倒是想到三等车上去看看我的朋友。”

  于是二人忙着加起了衣服,还加上了皮大衣,一同走上站台来。人在火车上闭塞得久了,猛然走到这空阔的广场上来,虽是热脸上有些凉冰冰的,然而这就让人精神为之一爽。子云原是搀着她的手臂,下了站台。她走得远一点儿,就没有搀了。站台上有几个为路局所特许做买卖的小贩,将两只手笼了袖子,把篮子挽在手臂上,身儿都蜷缩着,慢慢地走。远远的木柵栏外面,却有许多小贩各架了东西在那里卖。三等车和那里相近,那车上的客人向那里走去买食物。

  子云笑道:“现在青年人,动不动就说气愤的话,这是谈何容易的事。你看,就是当小贩的,他们也分高下,有力量的,自由自在地在站里面做买卖;没有力量的,就在木栅栏外面等候主顾了。”

  系春道:“其实,这也是很难处置的事情。若是全让小贩进站来,这秩序就乱了,对于旅客,是不大便利的。可是一个也不放进来的话,旅客也感到一种不便,因为有人是不愿下车来的。”

  系春是说得很高兴了,仿佛自己这个人也是洞明世事的。所以在她很高兴之下,那语音也是越来越高,并不理会别人。

  正好那个牵狗的人,也就走到了面前来。他站住了脚,对系春呆看了一眼,微微地笑着。在他那微笑的状态中,颇有不少轻薄的意味。子云在昨晚上,就觉得这人可恶,为什么把眼睛老盯在青年妇女身上。不过在那个时候,颇不便干涉人家。现在是觉得和系春加进了一层深切的关系,有人用轻薄的态度来对付系春,可也就无异用了那轻薄的态度来对付自己。因之也立定了脚向那人看了一眼。他倒是大方,并不觉得有什么感触,正好那狗悄悄地走了过来,伸长了脖了,向系春脚下去嗅着。他将套住狗脖子的皮带,使劲向怀里一带,喝道:“胡闻些什么!你不怕吃亏吗?”

  系春听他这样说,连耳朵根子都气红了,三脚两步,就走了开去。子云说:“你吓着了吗?他再放了他的狗到处咬人,我就正式和他起交涉。”

  系春回头看那人已经上车去了,便低声笑道:“那是一个流氓,何必和他一般见识?他这样胡闹,总有碰钉子的时候。”

  她口里说着,却是不住地回头,似乎怕那牵狗的赶来,将话偷听去了似的。不过她立刻把话来遮盖着了,向二等车方面指着,笑道:“你看那个外国女人,买了许多面包,又买了香蕉和梨,看那样子,她竟不上饭车去吃东西的样子,外国人也是照样地要省钱。”

  子云笑道:“那是白俄,她和那位余太太住在一间屋子里。我疑心她这张火车票,都是别人送给她的。”

  系春笑道:“你提到那位余太太,我倒想起来了,昨天人家来拜访过我们,今天我们应当去回看人家才是道理。”

  子云道:“也许她还没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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