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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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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将竹凳子移出桌子外一点,请客人坐了,闲谈了一会。边太太捧了一只瓦罐进来,瓦罐上盖了盖子,上面放着碗筷和三个小碟子:一碟子咸蛋,一碟子涪陵辣榨菜,一碟子白糖。边太太将瓦罐里的食品盛出来,不是饭,也不是面,是糯米胡豆杂煮的粥。 边太太笑道:“区先生,你们老同学,本色一点的好,我们就不客气了。” 亚英道:“这吃法很新鲜。” 四平道:“这也是穷则变的一变。我的平价米,本够吃上两个星期,我岳母在乡下病了,我帮不了大忙,分了一斗米给我岳父,让他匀出买米的钱开发医药。” 就是这样不巧,这两天家中米成了问题。昨日在街上跑了半天,看到一个小山货店里,有糯米豆子出卖。一问价钱,糯米竟会比熟米还便宜一个零头。于是买了两升糯米、两升胡豆回来,就这样煮粥吃。下江人吃杂粮,是不会吃蚕豆的。这是到四川来学的乖。说着,两人对面吃起来。边太太却下厨房去料理小孩的晚饭。四平笑道:“叨在老友,你别客气,吃甜的就来点糖,吃咸的只有请你吃咸蛋了!” 亚英道:“我敢断言,你这咸蛋还是为了请我而添的。” 四平笑道:“实说了吧,岂但是咸蛋,这榨菜和糖,也是添的。平常我们只吃点盐炒的辣椒末。” 亚英听了,心里着实感动,觉得他夫妇的生活,比自己苦得多,自己又何必愤愤不平!这粥里的胡豆,大概是先煮的稀烂,跟糯米粥一和,加上糖,倒有些莲子粥的味儿,不觉连吃了三碗。因笑道:“四平,第一个难题解决了。第二个难题,请你告诉我怎办?” 四平对他身上的西服看了一看,将筷子指着道:“你有穿这个的必要吗?” 亚英低头看了一看,因道:“人是衣装马是鞍,我们这在社会上没有地位的人,穿的太蹩脚了,有些地方走不通。四平道:这样说,我就无法建议了。如其不然,你把这套衣服送到旧货行里去卖,依着现在的市价,够我半年以上的薪水。这旧货行里,我有熟人,你如等着钱用,还可由行里先垫付一部分,这岂不可以小救燃眉之急吗?” 亚英笑道:“假如我有这样的两套衣服,我为什么不把它卖了?无如我仅仅只有这一套。这竭泽而渔的手段,尽管对我目前不无微利,可是把衣服吃到肚子里去了以后,就没有法子再让它穿上身了!” 四平笑道:“既是你有穿西服之必要,那就不谈了。可是不妨回家去寻找寻找,假如有可以省着不穿的衣服、零碎物件,送到旧货店里去卖了,究竟比四处向人借钱来得干脆。” 亚英听了他这计划,虽不无心动,可是想着,总还不至于走到这一步上去。饭后向他夫妇道谢一番,然后回家。 区亚英走到大门口,就想高声说没有弄到米,老远听到父亲和一个人说话,而那人的声音在耳膜里留下印象很深,正是可怕的房东。听到父亲说:“我们在此,都是客边人,彼此要原谅一点才好。这个时候,要我找房子搬家,实在是件难事。” 亚英站在门外,老远看到房东那张雷公脸上,一双转动如流的眼睛,只管看人,显示出他含有一肚子的主意。他嘴角上衔了大半截烟卷,将头微偏着,神气十足。他道:“老太爷,你这句话,我听得进。大家是客边人,彼此要原谅一点。府上有许多人在外就事,还喊生活不易过,你看我也是一大家子,就靠我一个人,我实在也不能维持。实不相瞒,趁了这房价还俏的时候,把房子卖了,捞一笔现钱,移口就粮,另找地方去过活,还是无办法中的一个办法。我这房子,人家已经看好了,付了一点定钱,限两个星期交房,若是府上不肯搬,我这房子就卖不成了。而且疏散期间,这里虽是半城半乡的所在,究竟不是疏散区。府上也不必住在这里。” 老太爷道:“唉!我们还不愿意下乡吗?正是唯恐入乡不深。但是为了吃平价米的原故,我们移动不得,而况孩子们的工作,都在这附近,家移走了,是城乡两处开支,那越发不得了。” 那房东打了个哈哈,冷笑一声道:“说来说去,府上总是不肯搬。那么,我这房子卖不成功,老太爷要负责任。什么东西都涨价,我这房钱还是去年下半年的价钱,已经太客气了,而你们还不知足。我的房产我有权变卖,佃客不能霸占我的!” 亚英听了这话,实在忍耐不住,就抢进堂屋里,向他道:“房东,你说话,要慎重一点,怎么连‘霸占’两个字都说出来了!我知道,你在城里城外开铺子,囤棉纱,已经发了不少的国难财。你并不等着卖房子吃饭。你是嫌我们老佃客租金太轻,又没有法子加我们的钱,所以借卖房子为名,把我们驱逐走,你好租大价钱。――我们不搬!你去告我们吧,就说我们霸占房产!” 房东听了这话,两手指夹了烟卷,气得发抖,指了亚英道:“你们不搬房子,还说这些强横话!好吧,我就算让你住下去,你拿房钱来!” 说着伸出了另一只手,只管摇撼。亚英道:“我们前几天曾送房钱去,你为什么不收?” 房东道:“我这房子是论季佃的,说交一个月,破坏契约,我为什么收下?” 正争吵着,西门博士坐了他的三人轿子在大门外下来,手上拿了手杖,老远在空中摇着道:“房东,又来催房子了。不成问题,我们找到房子就搬!” 房东已是由堂屋里走出来,将一只手高高举起,指着天道:“不怕你们厉害,自有讲道理的所在。我要没有法子收回自己房产,我也不能由夔门外跑进四川来。好,我们比比手段!” 说着,大声嚷骂着走出大门去。 西门德站在堂屋里将手杖点了地道:“这家伙有点神经吧?” 亚英道:“他有神经!这一年之间,他起码发了几十万元的财,比我们的脑筋清醒得多。” 西门德一手撑住手杖,一手轻轻拍了亚英的肩膀,笑道:“只要机会来了,这年头发个百十万的财,并不算什么。不要忙,我们总也会有那一天。” 亚英对于他这个大话,还没有答复,却见西门太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走下楼,花绸旗袍上罩了一件空花结绳小背心。她本是身体颇胖的人,那小背心成了小毛孩的围巾了。她梳了两个辫子,每根辫梢上扎了一束翠蓝辫花,手里抱着一只手皮包,脚踏红绿皮高跟皮鞋,走得如风摆柳似的摇撼。 西门德对她周身上下看了一遍,笑问道:“这样巧,我回来,你就出去?” 西门太太站定了脚,向他道:“这并不是巧,是我在楼上看到你回来,我才下楼来的。我已经等了半点钟以上了。” 西门德道:“那为什么?诚心和我别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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