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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兄弟阋墙操戈招外寇 风云变色掷弹炸危城(4)


  霍仁敏想了一想道:“老头子的电报,自然总是要答复的。你就说溃兵很多,非把他们剿灭不可。海角县的事,我们马上派人去调查。至于停止军事行动那一节,我们含糊着别理会就是了。”

  当秘书的人,当然总是照着上司的意见说话,没有自出意见的,答应了几个“是”退到一边去。霍仁敏依然走回客厅里来,因向大家道:“这个伍连德,实在可恶,他造许多谣言,打电报去告诉龙巡阅使。他说有XX兵来,这岂不是笑话!XX兵来了,西洋各国能答应吗?这样的人,非把他打跑了不可。没有XX兵来也罢了,若有XX兵来,就是伍连德引来的。与其让他那样干,不如我们先打倒这种汉奸。你们的意思怎么样?”

  大家听了他的话都不敢作声,霍仁敏将手一挥道:“你们大家都散开吧,我有事。”

  他说着,竟不待许多人再说一个字,站起身来就离开了客厅,扔下一屋子人并不理会。这班代表心下大喜,刚才霍仁敏要绑票签字的通电,现在可以不管,趁此机会就溜出了司令部。”

  易泰安在城里开了好几家商店,这次都遭了抢劫,本来是托着弟兄们去清理,自己一灰心,就不过问了。这时走回家去,经过自己开的布庄,只见店门紧闭,养活的一条大狗却横卧在阶沿石上,一只后腿鲜血淋漓地将毛粘成一片。易泰安虽是不打算进去,那狗微抬着头,睁着两只亮眼睛只管看了主人,那拂着地的尾巴摇了几摇,看这狗是站立不起来,却有望主人垂怜之意。易泰安看了老大不忍,叹了一口气道:“怪不得古人道‘宁为太平犬’了。”

  口里说着就不由得推了店门走将进去。不料屋子里空空的竟不见一个人,由前面柜房里走到后面厨房里,搜寻了一遍,口里不住的喊着。许久许久才由柴房里钻出一个伙夫来,他瞪了双眼,首先向易泰安问道:“XX兵打进来了吗?”

  易泰安听了他这话,有些摸不着头脑,因道:“店里人哪里去了?什么XX兵、西洋兵!”

  伙夫道:“我们隔壁药房里的人告诉我们,说是他们的兵,今天就要到,送了我们一面太阳旗,让我们在门口挂上。他说,XX兵来了,就不会到我们店里来了。”

  易泰安道:“胡说!兵会飞进来不成!”

  他只刚刚说了这一句话,只听得噹的一声,一个大炮弹的爆炸响,就在这街的前后。那伙夫一转身子就向柴房里一缩,身子一蹲,就向柴堆里钻了进去。易泰安也疑惑着,这一响大炮由哪里来的?他正在犹豫着,哗啦一声,第二发大炮又落在附近,这一声变成了哗啦,而且非常地洪大,分明把民房轰倒了。在这种洪大的声浪当中,厨房顶栅上的尘灰,像下雨一般的向下一拥,窗户格扇,一齐震得格格作响,同时人的身上也仿佛有些酥麻。不知是受了一种什么感触,自然而然的自己两只脚,也很快地一步踏进了柴房。转念一思,躲到这柴房里来有何用处?复又走出去,扶着厨房的门,探头向外看了看。只一伸头,半空里呜呜一声一个弹子飞过,吓得身子连忙向里一缩。自这时起,这大炮声两三分钟响上一下,不到一个钟头枪声和机关枪声也跟着响了起来。所幸大炮虽然放着,却不曾打到这附近来,心中暂时可以安定,不过心里纳着闷:“这是谁和谁打呢?”

  大街上静悄悄的,又死了过去。过了许久,却又有一种杂沓的脚步声,一阵抢了过去,似乎是一队兵开跑步而过。这分明是城里的兵对城外的兵要极力地抵抗,闹得不好,也许要巷战,自己虽然有心要出去看看,却是不能够的了。一个人怔怔地在厨房里站着,不知如何是好。也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时间,外面枪声已慢慢地稀少,那炮声也是经过很长的时间才响上一两下。易泰安心里想着,总应该没有事了,便把伙夫叫了出来,问还有吃的没有?从早上到城外请愿去起,一直到现在,肚子里还不曾有东西进去,实在也支持不住了。伙夫在厨房里搜罗了一阵,除了米而外只有一浄咸菜,易泰安说:“咸菜也是好的。”

  就吩咐伙夫烧火煮饭。伙夫经过了长时间的恐吓,对于枪炮声也就认为平常的事了,抱了一捆柴草送到灶门口,正弯着腰想要坐下去烧火,只听得呜的一声,接着淅沥沥一片碎瓦声,正是一个子弹打到了屋顶上。伙夫赶忙向地下一伏,许久爬不起来。易泰安的精神不曾安定多久,有了这一声响,也是心中不住地乱跳。案板边有个矮腿凳子,自己坐在上面,也就不知道移动。一手按了膝盖,一手捏了折扇,汗水向外直涌,把扇子柄染得湿淋淋的,他只管出了神。自这一声子弹扑瓦之后,那细碎的枪声,依然不断地在空中呜呜地作响穿过。出去固然是不敢出去,坐在这里也是怕屋头上穿进子弹来,心中只是跳荡不安。原来肚子里有些饿的,到了这时把饿也忘了。厨房里渐渐地沉黑下去,子弹会落到看不清屋子里的。

  易泰安自己鼓着勇气,无论如何,趁着这时候一定要回家去看看,于是站起来就向外走。不料刚一出门,一阵紧急的枪声和机枪声又破空而来。看看街上,黄昏之色黑沉沉的,并不看到一个人影,一条长街由近处望到远处,只是那些店铺的屋檐和那灰色的天空划了一条界线。往日对于这种屋檐,不会怎样去注意,今天看来觉得格外触目了,因为环境仿佛是更易了。走出门来,不能马上就走,不免靠了石柜台前后瞻望了一番。在他这样瞻望之时,枪炮突然又紧张起来,迎面一幢楼房,在卜通一声巨响中烟雾陡起,那人家的墙犹在劈西瓜一般裂成几大块,四面纷纷倒了下去。在这墙倒下去的时候,连这边的房屋也跟着有些震动,易泰安不觉两手抱了头,人就向地下一蹲,这要逃走的心事,当然根本就没有了。自这时起,那枪炮声一阵紧似一阵,天色越黑,枪炮声更是紧密。易泰安饿着肚子,就在这所空店里熬过了一夜。究竟是哪边和哪边打仗,还是不明白。

  到了次日清早,枪炮声慢慢稀少,那鸡子黄色的太阳照在人家高墙上,满街并不听到什么声音,那阳光更显得凄惨了。别的罢了,昨晚上那一夜恶仗,究竟是谁和谁打?这个哑谜非打破不可,因之只得大着胆子走出店门来。走过一截大街,并不看到一个人。直到了十字街头,才看见一家做牙科医生的XX医院,门口高撑两面XX旗,有两个人,一个人穿着和服,一个穿了学生装,斜靠了门两手环抱在胸前,瞪了眼望着大街上。易泰安认识那个穿和服的叫板井八郎,是个有名的XX。他一见易泰安,向他招了招手,笑道:“易会长,你在霍师长那里来吗?他快要滚蛋了。”

  说着梳着他嘴上的短胡子,咧着嘴笑,露出两粒金牙来。易泰安看到他那轻薄的样子,就有点不高兴理他。忽然转个念头,昨天的消息,不是XX兵要趁机捣乱吗?何不问他一问?便道:“板井先生,你得着什么消息没有?你说……”

  板井笑道:“我们的军队快来了,贵国的兵不行啦。”

  说时将他脚上木底儿鞋地上点了几点,又向着易泰安一笑,嗓子里发出两下闷声“咳”,做出那种虾蟆叫。易泰安道:“你们的军队真要来吗?昨晚上打的那一仗,是不是你们贵国的军队?”

  板井笑道:“不要叫贵国了,我的贵国恐怕将来就是你的敝国。这句话你懂不懂?由你去想吧。”

  易泰安虽是个斯文人,当面受了人家的讥笑,也是情所不堪,这一下子,恨不得一把扯了他的领口就把他向地下一捺。板井见他脸上红一阵青一阵,便道:“你不用生气,我和你是好朋友,才肯对你说这样一句话。你不信,明后天你就用得着我了。昨天晚上,是你们自己的军队打,没有我们在内。但是,我们已经推了四个代表去见这里的霍师长,要他带军队退出城去。若不退出去,就开城把我们X侨放走;放走之后,我们就要派飞机来抛炸弹了。”

  易泰安道:“这话是真的吗?你们出军队无非是保护侨民,既是侨民都退出去了,还要来抛炸弹作什么呢?”

  板井扛了一扛肩膀。笑道:“那我不很明白,是敝国军部的命令。”

  正说到这里,有四个穿蹩脚西服的XX人排着一横列在大街上走了来。易泰安认得其中一个人是在本城收买棉花的商人,其实买棉花是个名义,他真正的生意是贩卖吗啡。他首先抢过去,和板井唧哩呱啦说上一阵,板井脸上放着笑容,只是点头。他见着易泰安还在一边等消息,便笑道:“你们霍师长愿把我们护送出城,但是他不肯带军队退出去。这个样子,你们西平人是打算尝尝XX的天鹅蛋。哈哈。”

  易泰安道:“真有这回事……”

  易泰安口里如此说着,由板井的脸上转目光射到其余的四个XX人身上去,那四个人都欢天喜地地只颤动着肩膀在笑。易泰安心想:“板井说的话,有点灵验了。他说两三天之内不免去找他,现在看来,竟用不着要两三天,立刻就要求助于人了。然而一家人都在这城里,就让自己一个人逃出城去躲炸弹,也于心不忍。”

  便转了一个念头,先回家去看看。若是全家都能逃出城去,岂不更妙!于是也不和XX人多谈,竟自回家。

  走不多路,忽然有个穿军服的少年军官,后面跟着两个兵士迎面而来,那军官远远的笑着先行了礼,易泰安一楞,这人好面熟,却记不起来是谁,只得笑了点着头。那军官笑道:“易会长,你怎么不认识我?我姓曾,你不明白吗?”

  易泰安呵呵了一声,心想:“这是同盟军派的西平县知事曾伯坚,他怎么敢在西平城里露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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