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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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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止波道:“这有什么不明白?从此邢先生真是一位新闻记者了,而且是一个大记者了,这自然值得请我们老同事。” 徐度德哈哈一笑道:“自然,表面上好像吃一杯喜酒,可是本身不这样简单呀!早上邢先生不是有点儿坐立不安吗?这里自然是因为聘书没有到,可是还有一层,你却是不知,就是周颂才为了把这记者额子让出,老邢每月的薪水,他要对半分,不然,他就不愿意让出了。” 杨止波道:“呵!是这样。既要让出,那就薪水也一齐交出来,这才像话。若是不愿意薪水全交,那就别让出这新闻记者得了,这事最干脆,怎样惹起这邢先生不快呢。” 两人慢慢走着,还继续着谈话,徐度德道:“最近,邢先生同周先生怎样接洽,我不知道。这样经过几次谈话,这笔交易,就谈妥了。昨日晚上,两方又通电话,把这事又提过一次。邢先生倒是满口答应,就两下平分吧。可是经过昨晚上一宿考虑,他认为很不值得,所以今天早上,有些起坐不安了。” 杨止波摇摇头道:“一个新闻记者,要两个人分这笔薪水,而且有一个是白得。这要隔个十年八年,说出这事来,简直人家不肯信。到底后来怎样决定呢?是多少薪水?” 徐度德道:“怎样决定,那是他两人的事,我不知道,我想要平分一些时候的,不然,周颂才不会答应。不过往后,那就难说了。至于薪水,我倒晓得,是每月三百元。” 杨止波望了他道:“这多钱!是三百元,至少要装一百二十多袋面,那还了得!” 徐度德扯着他的衣服道:“走吧,这有什么够吃惊的。而且邢先生也根本不在乎这钱,他是要这样一个名气。” 杨止波道:“邢先生对这样多钱,都不在乎?” 徐度德只说到这里,他就不向下说了,只是微笑。杨止波道:“还有一层,你没有说呀,怎么是自吃自呢?” 徐度德道:“老邢兼《扬子江报》差事,你和殷忧世在这一个星期之内,要多多卖力。这不是自吃自吗?” 杨止波笑道:“照你这么一说,吃饭都有作用,那只好我们不出门了。” 徐度德道:“哼!你别这么说,反正他一敲锣鼓,我就知道要唱什么戏!” 杨止波不敢和这仁兄谈了,就说一些别的事,混混到了家。 自从邢笔峰为了谋正式的记者缺以后,他发的电报,倒有几日,是异常卖力的。但这时候的直军只向京奉路增军。看起来直军要把奉军驱逐出关,这倒是孙一得看对了的。但消息虽然如此,没有记者敢发。这日天气格外热,穿薄棉袍子在身,已经是流着汗了。杨止波这天在邢家公事完毕,房里人也都走空了,自己拿一份上海报纸,看上面的游艺广告,这么闲躺在藤椅子上。这时看见一位兵士进来,身上穿一套灰布制服,脚上蹬一双皮鞋,走得地面笃笃有声。杨止波以为他跑错了人家,便向那兵士笑道:“老总,这里姓邢。” 那兵士把他背着一个大皮包,在肩上取下来,放在桌上,笑道:“对的,对的,我正要会邢先生。” 杨止波道:“邢先生,可不在家呀!” 兵士道:“邢先生不在家,那也不要紧。只把邢先生的图章,在我们收文簿上盖上一盖,那也是一样。” 他说着话,就把大皮包解开,里面取出一封信,上写邢笔峰先生收,下面印着红字,直鲁豫巡阅使署缄。另外在皮包里抽出三搭票子,都是一元一张的,这就很明白,是实数三百元。 这是邢先生的秘密,怎么好过问,就叫了一声公公。这公公是徐度德的父亲,在里院里答应着,就跑了出来。杨止波用小声道:“这里巡阅使署有一封信,另外还有……” 那兵士道:“三百元现款,我这里有送达文件的簿子,请你拿了进去,盖上一个章。” 说着,又在皮包里拿出一个送达文件簿子,再将信钞票放在一叠,都交与了徐公公。徐公公取了文件,就往里走。杨止波赶快跟着,到了房门外,就扯扯徐公公的衣服,用小声音道:“公公,别说我在此地,晓得吧?” 徐公公道:“晓得晓得!” 杨止波这才重回写字间里来。 见了那兵士,当然不好不理人家,就向前点了一个头道:“阁下你很忙呵!” 那兵士坐在藤椅子上,把皮包理上一理,笑道:“这几天,是忙一点儿。我是在吴副巡阅使那里办公。吴大帅用了一位余先生做处长。这处长本事可大了,从前是个什么……反正挺大的一个官吧。他因为从前是个文人,所以对文人很好。我今天要共送五十多封信呢。” 杨止波道:“送五十多封信?” 兵士尚未有答话,徐公公已把送达文件的簿子,盖章拿回来了。兵士接过,往皮包里一放,笑道:“我忙着啦,改日见。” 他把东西归齐,和杨止波点了一个头,就拾起皮包挎上,匆匆地就走了。 杨止波见送钱的已走,自己也戴起帽子来要出去,徐公公站在门口,对杨止波笑道:“要回去了吗?” 杨止波笑道:“今天真是不凑巧,送钱的来了,我还没有走。” 徐公公向里边院子望了一望,笑道:“这是吴子玉的钱呵,说起来,你们也出过力呀,知道也没关系!照说……” 他还要向下说,杨止波两手拿着帽子,向公公拱了两拱手,口里笑道:“我们靠薪水吃饭,这话不谈了,回头见。” 他说完了这话,赶快就向大门口走。听到后面有脚步声,他想着这后面也许是公公追了来吧?三步两步,就向通信社走了。 次日,杨止波到邢家去写稿子,走进屋,只见邢笔峰拿了一份报纸打开来,两手撑着看,口里含了雪茄,浑身摇着,看报很是入神。杨止波方才坐下,邢笔峰却是把报纸丢开,把雪茄取下,向杨止波拍了一下,笑道:“这回奉军,非出关外去不可了,直军分三条路往前扑,若是奉军不走,可以杀得他片甲不回呵。” 杨止波心想,虽然奉军丝毫不得人心,所以舆论方面,一点儿得不着好评,至于直军,也没人看得起他。可是今天邢笔峰的论调,就完全站在直军这方面,这当然是昨日送钱这一道绳索,牵紧得太有道理了,当时就点点头。 邢笔峰把雪茄塞到嘴里去,把眼珠转着,这样叭上两口,然后把雪茄取出,向杨止波道:“我依然是不认识吴子玉这个人的。可是他那股正气,这就很难得。我在这里,可以供给你一个笑话。有一个通信社的社长,他要去见吴佩孚。吴佩孚对于去看他的人,倒是一律是以客招待的。这个去见吴佩孚的社长,到了吴的本部,吴依样传见。他对社长说,你们是什么通信社,只知关门造谣来传说新闻,这还有什么价值吗?我劝你回去,好好把你的社改正过来吧!余外还有很多的批评,骂得真是狗血淋头。吴子玉骂过了,也就算了,还留着他吃饭。我真不知道,这位社长怎样吃完这餐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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