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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孙玉秋走近冰车,四围观望,似乎感到很有意思。杨止波就买了两张票,同孙玉秋上去,坐在那拦板木头上。这车只能载五个人,所以一会儿工夫,就客满了。那个撑冰车的人,就站在这木头上,将篙子一撑,这冰车随了这势子,就滑了行走。约莫五分钟,就到了对岸。当杨止波坐在车上,也曾问过撑冰车的道:“当年,西太后就坐这一样的冰车吗?”

  他道:“当然不能一样。她坐的有一把雕龙的椅子,外面还有个黄缎的罩子。顺风走,自然更快,逆风走,虽然也慢不了,可是我们要使一把劲了。不过那是四个人撑,那就使一点儿劲,也有限!”

  杨止波道:“是你们撑吗?”

  撑篙的道:“不是我们撑,是太监撑。”

  这就是西太后坐冰车玩,留下这么一个影子了。

  冰车到了北岸停下,停的地方,就是五龙亭。五龙亭是靠水建了五个亭子,这里第一个亭子,里面有卖茶的。杨止波就邀了孙玉秋踏雪一番,到五龙亭去喝茶。这里是四面玻璃窗户,靠南边,杨止波挑了一张桌子坐下。这里还遥接景山一角。所以在这里喝茶,倒是一乐。由这里向西南角望,这金鳌玉  桥将白色天地中间,画了一道有车马行人的界线。界线以外,依旧还是白色天地。

  孙玉秋轻轻地道:“那里是总统府吗?”

  杨止波道:“是的,总统住在那儿,不办事,也无所谓,反正国务院办理了。”

  其实,杨止波的话错了,这时的总统徐世昌正要办理一件事情呢。

  总统府是两层半西式的楼房,大门外,有个蓄水池,到了夏季,池里出些莲花。这里有一带走廊,廊子尽处,就是大门。大门里面有很深的人行道,正面一间很大的大厅,大厅后面有两个极华丽的客厅。总统徐世昌在楼上办公,办公室里,有沙发,有写字台。在写字台对过,有三张沙发,总统在办公时候,你可以在这里坐下等候。这天虽已天晴了,可是雪后,这点儿严寒,还是可畏。那时一般还没有水汀设备,总统府却是有了,将气管扭门大开,自然是暖气如春。四五盆早梅摆在各处花架子上,自有一番颜色。

  徐世昌穿着古铜色团花的袍子,上面加穿玄青缎子印团花的马褂,头上戴一顶瓜皮小帽。他长圆的面孔,一双眼睛特别的发亮。养了灰白色的胡须,这衣服袋里,有小梳子,闲着想心事的时候,就取出梳子,将胡须慢慢地理着。这天下午三点多钟,他坐在转椅上。那个管机要的秘书,叫文必正。他将外边给总统的电报以及公文,叠成一大沓,送给徐世昌过目。因之把一沓公事,一齐摆在徐世昌面前,自己只穿一件哔叽驼绒袍子,站在桌子角边。

  徐世昌把毛笔抽了一枝,将写字台墨盒揭了开来,将笔蘸饱,放在桌上笔架旁边。然后自己将来件掀开来看,当然有不十分重要的,就把笔拿起,随便批几个字。有那重要的,那就得考虑一下,不能马上做决定了。

  徐世昌把公文看到一大半,忽然看见直鲁豫巡阅使曹锟打来的电报,这就把文字从头一念,念完了,叹了一口气道:“这件事情,我原要商得张作霖、曹锟的同意。张的回电,早就来了,想不到曹锟这个回电,今天才来。”

  文必正笔直站立着,就道:“我想这或者是吴佩孚方面作梗吧。他有好些地方,不满意张少轩。”

  原来这少轩的号,就是个嗾使清朝复辟的张勋。

  徐世昌将那张电报,又念了一遍,因道:“这个电报到了,其余方面,我也不管了。命令上就这样写着,特派张勋督办热河林垦事宜,这命令一发表,那就算轻了我身上一个累了。”

  文必正看到徐世昌只管把手搬弄着那张电报,因道:“总统还有什么要说的吗?除非这里拟定开垦办法,他那有所遵循。”

  徐世昌把胡须摸了几摸,哈哈笑道:“不要来这一番官样文章了。你就拟好了办法,他张少轩认不到许多字,你尽管说得天花乱坠,他也许全不知道呢。我们虽派了他督办热河林垦事宜,我保证他不会前去。这无非给他一点儿面子,所以派个督办名义。这也是他要的。其实不派督办热河林垦事宜也行,管你挑哪一省,他都乐就。但是我们想一想,哪一省呢?恐怕哪一省也没有热河来得这样便宜吧?”

  文必正听了,也是一笑。

  徐世昌再又接着看了许多公文,并没什么了不起公事,看完了,对文必正道:“你回头打个电话给靳总理,就说曹巡阅使的电报,我看见了,回头请他打个电话给我。大概今天可以把名义做最后一天的考虑,不是明天,就是后天,可以把全文发表。听明白了吧?”

  文必正连声道是。

  文必正回到秘书办公室里,打听得靳云鹏还在国务院,给靳总理通了一个电话,当然这事,国务院里也早知道的,就答应了好,等一会儿亲自来看总统。这样一番经过,自然没有什么问题,等着这里把命令送交印铸局,在时间上已是第三天三点多钟,文必正就打一个电话给张勋,在电话里给他道喜。张勋自从那年复辟失败以后,就躲在荷兰公使馆里。他在公使馆一个靠北院落的几间房屋安居。他这个人却也不会安分,闲时就叫几个胡同里清吟小班里的姑娘,逐日到使馆里去陪他。

  这日正有两个姑娘,陪他在中间屋子里取乐。他脱了长衣,上面穿件灰色宁绸短袄,下面穿条古铜色的棉裤,将裤脚一系,穿了一双缎子鞋。一个溜圆的脑袋上还留有一部短须,他不戴帽子,露出了半边光头,半边却梳了辫子。由于他上了年纪了,所以他的辫子,却是细细的一根不到两尺长,人家都说是猪尾巴哩。

  他坐在沙发上,脚抬起放在矮茶几上。他很有几个臭钱,茶几上许多碟子,里面放着许多食物。张勋对一个姑娘道:“老五,你给我捶几下腿。有好久不上外面跑动,真叫我一双腿,都很受着委屈。”

  旁边一个姑娘,就慢慢地靠近了沙发边,马上蹲着,将两只粉团似的手,伸着在张勋腿上捶。忽然电话铃响了,另一个姑娘就前去接电话。她接了电话,就向着张勋很细声报道:“是公府一个姓文的来的电话,说明了要大帅说话。”

  张勋道:“这是文必正来的电话,我当然要亲自接,你把电话给我搬过来,我来说话。”

  那个姑娘就把茶几一搬,靠近了沙发。那个捶腿的就停止了工作,站到一边去。张勋接过耳机,笑道:“是我呀!什么事这样可喜可贺?哦!命令发表了,文字怎样说的?哦!是特派张勋督办热河林垦事宜。真的!好!我明天到公府谢谢总统。”

  他挂上电话,一起身,在沙发前站了起来,大声道:“徐世昌还像一个朋友。我说了,要派我一个督办嘛,我还能去,派我别的事,我是不去的。徐世昌到底派了我一个督办热河林垦事宜,徐世昌够种!要说因为复辟,我就有罪,这也太荒唐了,不说别的,复辟事前几十分钟,督军团都晓得的。段祺瑞难道不知道吗?我一个人被这些人骗得下了马。那都不说他了,最可恨的是倪嗣冲,他说好与我共同干的,谁知我往东交民巷一跑,他就把我的辫子军尽量一收,这真不讲交情。今天我又得了督办,今天我又得了督办啰。哈哈!”

  他说话不会斯文,站在那里,手脚乱舞一阵。随了这阵乱舞,就听到哗啦哗啦一阵很大声音,从北屋里响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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