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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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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二人,把唐宋诗人,略微讲了一讲,又把唐朝以上的诗人,也讲了个大概,再一瞧钟,已是快七点了。孙玉秋笑道:“多谢你了,讲了很多了。我们去吃饭吧。吃了饭,我还要到你家去拿书,否则赶不上回家的时候了。” 杨止波想想,她家不是亲生父母,回去超过预定的时候不好,于是就同她出去,吃过了小馆。然后就到自己家里,把两部书交给了孙玉秋。他这个书全是包好了的,好像是预备送人。孙玉秋将书抱在怀内,掂了几下,问道:“这书是送我的吗?” 杨止波道:“是呀。” 孙玉秋道:“刚才你在青云阁说,我要读书,所以把这两部书送给我。可是,我要不读书……” 杨止波道:“我给你预备好了,那也是送你呀!” 孙玉秋这倒看出了杨止波比自己都用心,笑道:“那我更为谢谢了。我这就走吗?” 说着,把眼珠四周观看,见一盏煤油灯放在桌子上,在光线下,虽然被已折得整齐,书架子上也还不乱。可是床底下,以及上面三块板的地方,都是乱七八糟的,于是放下书,将床底下的东西,以及上面三块板的东西都把它归齐。有不用的,自己去寻了扫帚簸箕一齐扫了。有一只洗脸盆在床底下,她又拿出去舀了凉水,把脸盆放在几子上,将手擦干净,把水倒了,然后把脸盆放在原处。 杨止波站在桌子旁边,只是微笑。孙玉秋道:“你笑为着什么呀?” 杨止波道:“我笑你看到我房里弄得乱,就替我扫得干净。以后我想我家中一定比现在好,所以我就笑了。” 孙玉秋看了他,笑道:“你看,你又要胡说乱道了。没有什么事了吗?” 杨止波道:“说无事又有事,就是想你再坐一会儿。” 孙玉秋也不说什么,把书包从桌上抱起,笑道:“再见了。” 她走得非常快,一会儿就出了大门。出了大门以后,她想杨止波准没有送她,就停住脚回头一望。可是杨止波就在她身后站着。孙玉秋笑道:“你还送我干什么?” 杨止波道:“反正我没事,将你送到皖中会馆大门口。” 孙玉秋笑道:“那不好,我不要人家看见。别来呀,你听见了没有?” 杨止波笑着点点头,就让孙玉秋一个人回家去。 过了一些日子,都没有什么重大的故事。有一天,杨止波到邢家去,这日来得还早,进入那间编新闻室时,却看到殷忧世在桌子边将报看了又看。杨止波一面坐下,一面对殷忧世望着。姓殷的戴着一副近视眼镜,还在将报看了又看,看了好久,才将手指在报纸上轻轻一弹,叹气道:“这位仁兄,好难找呀!现在居然让我找着了,我今天晚上就去找他!” 杨止波才看见殷忧世抬起头来,便问道:“足下找什么人,用得着在报上找,想必这人来头不小。” 殷忧世就把这人介绍一番。他道:“要提起这人的地位,根本不足道。他在部里,也不过是一个小职员。不过他在部里是很红的一个人儿。总长有什么事,都叫他去办。” 杨止波道:“这人叫什么名字呢?” 殷忧世听了这话,就哈哈一笑,把手指比着,一个拇指一个食指,两个手指,比成了一个圆圈,将一双近视眼睛对杨止波望着道:“他叫一元钱。可是当了他的面,这话不好叫他,就叫他老袁,本来他叫袁有才。” 杨止波道:“这人也没有什么难找呀,部里总长家里,不都可以找吗?” 殷忧世叹了口气道:“人不能有钱,有钱就无事忙。我到部里去找了三趟,他不在。到他家里去了两趟,也不在。至于总长家里,那是不便去的。” 杨止波道:“那也不能在报上找一个会人的地方呀。” 殷忧世道:“这是当然,不能在报上找到他会人的地方的。可是今天有个朋友,他说,有一个地方,包我一找就着。我问他什么地方呢?他说也是在一个总长家里,今天报上还登着的。那地方是在西四牌楼以北,一个胡同口上,十点钟附近去,准可会着。我说,你就告诉我哪一家公馆吧,何必还这样藏头露尾?他说,你已经是新闻界人物呀!给了你这样一条新闻线索,还找不着吗?我听了这段谈话,就来找新闻。找了半天,我居然找到了,是在老娘胡同附近,汪总长家里。” 杨止波道:“你怎么知道是汪公馆呢?” 殷忧世道:“汪总长好久没有做官了,可是家里很阔。今日报上登着,他家晚上有戏,京里有许多阔人都在他家。我找的这一位,也在这里,我就豁然大悟,什么堂会,就是赌钱罢了。因为汪总长很喜欢赌钱,他家里办了一个赌场。必是老袁转托的人,一定是不要过两三天,就必然到汪公馆去玩一次。至于老袁,他见此地有许多有钱的人,他不天天去钻才怪哩。” 杨止波道:“你说请老袁转托的人,那是总长吗?” 殷忧世道:“那倒不是,不过位子也很高吧。” 杨止波道:“那你有什么事要托阔人呢?” 殷忧世的眼镜掉下来了,他连忙把右手两个指头托住镜边,向眼睛旁一送,便笑道:“这是好买卖呀!你要有这路人,也走这条路子的话,我保你必成。” 杨止波听了他的话,却是莫名其妙,只管把眼睛望着。殷忧世也知道他不懂,就道:“今年江南不有几处水灾吗?所以府院允许有关部门,查明抢救有力的人士,酌量保举,这保举里面,有给以简任的,也有给以荐任的。自然,这虽给以简任荐任,如要做官,还得靠人的路子。不过说了有关部门,酌量保举,这就大开方便之门了。虽出力人士,他们不能不稍微点缀点缀,可是真正的大批被保荐人士,那这是可以买卖的。关于这种保举,老袁也曾对人说,这竹字头(指简任)要五千元,草字头(指荐任)要三千元。这还是做保荐的人实价。至于我们说话的人,跑路的人,我们要多少,听其自便,他在所不问。这买卖,不管你是什么人,只要有钱就行。这就是拜托老袁的这一条路子了。” 杨止波想了一想,笑道:“这大概我明白了。不过花个三五千块钱,买这样一个空头衔顶着,会有人干吗?” 殷忧世又是哈哈一乐,说道:“什么没有人干?有钱的人,要干的还多着啦。不过老袁虽说硬要五千、三千,总是有价还的。他说他不能做主,得请示他的包局长。这个包局长,就是我说的要拜托拜托他的。” 杨止波道:“官能卖钱,还有行市。这都算罢了,保举方面,像这样花了钱就卖,这就买官的一方面说,一点儿资格都没有,他们怎样往上报告呢?” 殷忧世笑道:“足下没有做官,不晓得这里的妙用。他们要做官,这一封官样文书,还有什么难造吗?” 杨止波听了这些话,觉得很有趣,这时,邢笔峰在里面屋子里来了,就只好把话停止,工作起来。 这天晚上,殷忧世想起托人的事,总是念念不忘。他也是住在会馆里的。挨到十点钟,自己在灰布夹袍子上,加了一件青呢马褂,帽子也掸掸灰,就出了会馆,雇了一辆人力车,向西城来。到了门口,看见一座很大的铁栅栏门,门口电灯通亮,红漆门楼,铜牌子上大书“汪宅”二字,钉在大门旁。门口有六辆汽车,歇在胡同口墙犄角上。若是往日,看了这副情形,那是不敢乱往门里闯的。但是,殷忧世知道这是赌局,自己就也不怕。走到门房里,看见有五六人围坐了一张桌子,桌子上有整盘的卤肉,花生也有一大捧。放了二瓶子酒,各人面前放了碗,大碗斟着酒喝。殷忧世走到房门里,敲了几下门。有一个人一扭回了头。殷忧世问道:“袁有才来了吗?” 这样问法,似乎对这个人是很熟的。 这个人就站起来,剥了一粒花生,往口里一丢,笑道:“你找一元钱,来了吧。你到南房那边去问一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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