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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次日,依然上工。这时,邢笔峰出外去了。殷忧世在那里把邢笔峰的电稿誊上账簿,看到杨止波在桌子上面撰稿,就向他笑道:“今天可以早点儿完工,广和楼不能不去,这里有好戏。谭富英演《珠帘寨》。这谭富英是小叫天的孙子,说到家学渊源,倒有这样一点儿。你不去看,那就算不得皮黄爱好者了。”

  杨止波正拿着笔,在这里赶写,听了,便停笔问道:“真的吗?”

  殷忧世道:“不管真与不真,广和楼天天有戏,而且戏,就是科班演,这大概是你都知道的。还有一件怪事,有一个日本人,笔名观花,是《顺天时报》戏剧栏的主任。他无事,常到各戏院去。你到广和楼去上一趟,要是你遇到了他,这倒很有一点儿新闻呢?”

  杨止波听着,把笔放下,起身将《顺天时报》拿过来。翻了一翻,这天有一版副张。挺下面有两栏长,三寸宽的特别栏,上面用木刻刻着四个字“广寒莺语”。这个题目就似通非通。在题目下有个人名,写着“观花”。他将报纸移到殷忧世面前,指着道:“就是这个人吗?这个人我知道。”

  殷忧世道:“自然是他。他平常穿西服,有时也穿和服,矮矮的个子,一张圆脸,嘴上留着八字胡。你一看着,准猜着是他。”

  杨止波道:“既然如此,我决计去。要多少钱呢?”

  殷忧世道:“这很便宜。若是看座儿的,给你找着好座位,戏钱给十六枚铜子,余外给看座儿的铜子四枚,这就有了。不过,从这里到肉市,路不算近,坐车子,也要十六枚。看完了戏回来,那就安步当车吧?算起来,不过两毛钱。”

  杨止波听了笑着道:“这钱有限得很,我去,我去。”

  他说着,又回去原座,将稿子弄起。看钟还只十一点多,赶快又写第二封信。回头再把给通信社的稿子,又凑了两条。抬头一看,屋子里空空洞洞的,都是回家吃中饭去了,看看这壁上挂的钟,也只有十二点半。心想,这就不必回会馆去了,向哪里吃午饭呢?自己在这里推敲,把一个手伸到桌上,五指轮流着打桌子,就这样打得咚咚地响。这时,徐老翁来了。这个徐老翁,是徐度德的父亲。他穿件黑布猫皮袍子,缓缓地走进屋子里来,笑道:“杨先生你还不去吃饭,一点钟了。”

  杨止波道:“我正有点儿急事,吃饭怕来不及。”

  徐老翁道:“你要随便都可以吃的话,这胡同口有家牛肉馆,进去吃碗牛肉汤下面,准能吃饱,还是不错。”

  这胡同果然有家牛肉馆,看来,屋子里很洁净。杨止波听说,就点点头,出来上牛肉馆。

  这家牛肉馆,虽只有两间屋子,确是有我辈中人常常往这里跑。杨止波来到里面,将靠里一张桌子边坐了,吩咐来碗牛肉面,越快越好。右面桌子坐了一位少年,穿件蓝布长衫,里面罩上一件极厚的棉袍。桌上摆了一本外国文书,这当然是一位学生。他靠了一张两屉桌子,在桌子上面,用两手两个食指,做了鼓槌子,把这桌面当了鼓敲,嘴里还凑合着胡琴声,滴儿啷当,滴儿啷当。杨止波也没有理他,就催着道:“老板,我的面快点儿下吧!”

  那个人就插话了:“他们是撑面,没有切面省事。可是,这样才好吃。你先生若是有事,我就不说了。若是听戏,那就不用忙。这时候去,前面三出戏,还没有完呢。若要看好戏,那在四点钟以后。”

  杨止波听这人口音,好像也是安徽人,心想,在外多认识几个朋友,这也无妨,笑道:“我正是想去听戏,先生何以知道?”

  那人道:“我是这样猜想呵!先生你打算上哪家去听?”

  杨止波道:“打算上广和楼。”

  那人将桌沿又轻轻地一拍,笑道:“德不孤,必有邻。不忙,吃完了饭,我们同道前去。我正要上广和楼呀。”

  杨止波心想,倒是误打误撞,遇着这样一个同伴,便道:“先生贵姓?”

  那人倒是挺和气,他索性将座位移了,在杨止波的桌子上挑着下一位坐了,笑道:“我叫宋一涵,是安徽省城里长大的,其实是湖北人。我是来考文官的,没有中。现在在一家民魂报馆写社论,每个礼拜写三篇。先生你大概也是安徽人吧?”

  杨止波听说,更是亲切,就把自己的情况告诉了他。

  宋一涵笑道:“白天,我总是没事的,我欢迎阁下,若没有事,尽管上我家里闲谈!”

  宋一涵刚说了一个“家”字,觉着不对,就补充了一句:“我如今穷了,由公寓里搬了出来,在菩提庵里借住,去报馆,倒也不远。”

  杨止波道:“庵里居住,那是从前考进士老爷的人常事呀!”

  宋一涵笑道:“正是这样,从前,毕秋帆未遇的时候,也住在庙里。”

  杨止波笑道:“那兄台有朝一日同毕秋帆一样,做起陕甘总督,或者两广总督来,不要忘记了我们还有一面之交哩!”

  宋一涵听了,也就哈哈大笑。说话时,面做来了。原来是两个人都吃的是牛肉煮面。这一大碗牛肉煮的撑面很够吃。吃完了,各人算账,只吃了一毛钱。杨止波起身,正打算伸手各人给各人的。宋一涵将手一拦道:“这种小意思,扯个什么?我们以后要常常来往,没有吃你的时候吗?”

  杨止波看这人,是一个少爷出身,这点儿小款,倒是不在乎,笑了一笑,就叨扰了。

  两个人坐车到了前门大街,只见宋一涵在仅通一人的窄巷子里穿过,这是走便路,转眼到了肉市。这肉市,听说是明朝就有的。广和楼戏院就在此地。这要不走便道,也是一条窄巷,当然比便道宽些,大概四五个人可以并排走过。走过了这巷子,就是广和楼。又先走一条巷子,末后有一个院子,这里摆了些戏场上的东西。但是一抹拐,就是一个大尿池,臊气冲人。尿池外边,有一个卖油炸豆腐的。正面就是我们要到的戏场。门口挂一条宽的蓝布门帘子,已经被人手扶得成了黑布门帘子了。掀帘子进去,早就是眼睛一阵黑,因为这里人多如蚁,而且戏场很老,油漆都褪了色,四围廊柱固然是漆黑,而且顶上天棚四周,把棉纸糊起来,也是一团灰色。所以上下都黑,这从光处来的人,就觉得这里恍如夜色将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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