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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马老师听到也就站了起来,对着黄河的景致又看了一看,说道:“时候果然不早了,要渡黄河也到了时候,孙三爷你请行吧。”

  孙亮三将马鞭子拿在手上,悠闲地走出茶棚子来,先将马缰绳解了牵在手上,昂头看看天色,然后缓步走下大堤来。马老师同着平生空了两手,紧紧地在后面跟随。三人同行到沙滩上就品字形地站立着。孙亮三道:“二位请回吧。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后会有期了。”

  马老师道:“虽然如此说,但是我们兄弟生在这个日子,不能像往常那样糊涂过活,而要找一个机会做点事,免得白过了这一生,我们后会……”

  孙亮三笑起来道:“马大哥总把这些大题目来对我说,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马老师又挽住他那只拿马鞭子的手,很沉着地道:“兄弟,你说,你是不是嫌做老哥的这次有点多事了?”

  孙亮三道:“大哥全是一片热心肠,我怎么能说是多事?只是各人有各人的脾气,谁都不肯受拘束的。我想你老哥总也是与我一样。”

  马老师昂着头对天上看着,沉吟一会儿便道:“那很好。我现在不能和你多谈了,请上渡船吧,你见着老和尚的时候,替我问好,倘若我看见了老和尚,也是一样,我代你向老和尚问好。”

  孙亮三听了这话,点了点头,牵了马慢慢地向黄河边上走。马老师的脸上现出恋恋不舍的样子来,一步一步地跟着他直到黄河水边。

  孙亮三走到了水边,把马牵上了那宽平的大跳板,这才回转脸来,看到了马老师还在面前,因又立在跳板上,向马老师问道:“老哥,你只管送我干什么?还打算把我送到黄河北岸吗?”

  马老师道:“那么,我不送你了,我总望不久的时候还可以见面。”

  孙亮三抱了拳头笑道:“那总可以的。你师徒两人回去吧。”

  他说着这话,把空着的一只手扬了一扬,然后牵了马走上船去。黄河的渡船舱面全是平坦的,倒有些像往日长江水师的木质炮船,不过头尾更宽些。他站在船舱板上,还是把手带了马鞭子向马老师连连拱手。在这个时候,渡船已快开,因之在大堤上下等着渡船的人,全都拥上来,一时船上人的叫唤声,牲口的铃铛声,车轮的转动声,跳板的震动声,闹成了一片。河岸的人与船上的人,隔着两三丈的河面,彼此说话都听不见,只有呆呆地望着,直到那渡船开了,缓缓地到了黄河中流。只看落日天边,天水相接之间,一船摇摇的人影,在苍茫云水之中,越远越小,渐至于不见,这也让送行的人,百感交集了。

  这黄河岸上的师徒二人,看到这种情形,全有一番说不出来的伤感。直到望着那渡船只剩下一个黑影子了,马老师才回头向平生道:“孙三爷实在是一位英雄人物,只是他的脾气与别人不同,绝不肯管一点儿闲事。他在黄河两岸到处都有熟人,假使他肯挺身出来做点事情,那比我们这些人强之十倍。”

  平生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他这样的做法究竟是不对。”

  马老师笑道:“他也没出洋留过学,会知道你们所说的那一套,我若不是常常听到你说些世界大事,我也不会问你们这些事的,现在依你所说,当然是要做个好汉了。”

  平生笑道:“像我这样的徒弟,总不会是做了圈套教老师上当吧?”

  马老师笑道:“徒弟都叫老师上当,天下还有人敢教徒弟吗?我们该回去了,走吧。”

  说着扭身就上岸去。但是平生站在河洲上,望了那遥远模糊的渡船影子又出了一会神,回过头来,见马老师在堤上兀自摇着马鞭子,这才加紧两步,跑上堤来。马老师道:“这些日子,城都关得很早,我们再要耽误,那就赶不进城了。若说你也舍不得孙三爷,我倒有些不相信,你认得才有几天?”

  平生道:“我并非舍不得他。只是我想到像他那样一身本领,无论到什么地方去也毫不畏难,实在让人钦慕得很。”

  马老师听了这话脸上似乎动了一动。便笑道:“你以为我做老师的,想到哪里去会有什么畏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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