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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第十回 待渡大河送人生远志 回眸隔座品茗鉴芳心

  平生虽感到要问的话还没有问完,但是这位孙师叔毕竟是初识不久的,只好把话按住不提了。三个人加了一鞭脚程,就到了黄河边上。这里也是黄河的一个小渡口,大堤下弯弯地铺了一片沙洲。在沙洲边,很零落地泊了几只渡船。那渡船的形式虽是平面长方的,可是船上面竖立着一根大桅杆,两三只乌鸦分立在桅杆的岭顶上,还不住在空中晃荡。在这黄河堤上,有着七八家乡村铺子,无非是卖茶卖酒及招商小客店之类。

  在正对着那沙洲的渡口,有一家乡茶铺子,店前面搭了一座芦席棚子,棚子下面纵横罗列几副座位。行人坐在那里,正好看候着渡船。孙亮三一马跑到了堤上,就在茶店后面柳树柱上,拴住了马,手上拿了短短的小马鞭子,走进茶棚子里去。那茶棚子里的店伙抢着上前,把他的马鞭子接了过去,笑道:“孙爷,这回到开封去的日子不少,今日才来。”

  孙亮三向他笑道:“你倒认得我?”

  只说了这句话,平生同着马老师,也一齐走进棚子来了。孙亮三更是微笑而不言。店伙用一把麦草短扫帚把一张桌面胡乱地扫了一阵。笑道:“三位就在这里坐。过河的渡船很多,不忙,先喝一碗水。”

  马老师进得茶棚来,回头向平生笑道:“要你老远地跑来喝黄河水,你不觉着冤吗?”

  平生道:“假使能够天天同老师在一处,喝黄河的浑水,也是好的。”

  孙亮三拿了一个布掸子,站在棚子下面,掸去了身上的灰,正面对了黄河,在凳子上坐了,他似乎在看一样东西,看得很出神。平生和马老师说着话也坐下了,他不曾理会,直到店伙送茶壶上桌来,平生斟了一杯放在他面前,他才向马老师道:“师兄今天过得黄河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会见。我们都老了。”

  说着,他端起茶杯来,待喝不喝的。平生听了他的话,也有点感触,向前看去,只见黄河浩浩的河水,从西头天脚下流了过来,由面前经过,再向东边天脚下流去。一眼看去,令人想到宇宙之大。这眼前的河流,分出无数的支派,发出一层层的浪花和漩纹,箭一般地流去。在许多支派之中,现出大大小小的浮沙,越是透着这黄河之险。望了对岸,隐隐地看出那一条条道路,像一条条粗黑的影子,伸到白云脚下。河里有两只渡船满载着车马行人,绕过浮沙,斜斜地渡过去,走得是非常之缓。平生便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声道:“黄河实在是天险,教人看到后自然会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感想。”

  马老师将头摇了两摇道:“你怎么也发出这种牢骚来?大丈夫四海为家,过一道黄河算什么!”

  平生摇头道:“我的意思,还不是如此。不过我囫囵地说出来,只说了一半罢了。”

  马老师架起一只脚在凳上,一手抓起茶壶来向杯子里斟着茶,一面答道:“你还有一半意思是什么?”

  平生道:“我不是说了黄河很险吗?可是现在不稀奇了。火车载着成千上万的人,由铁桥上飞奔了。一会儿工夫,就把黄河渡过来了。以前渡黄河那样费事,北人南下,中原人士都抵不住。现在黄河可以直渡过来,天险更不足恃了。”

  马老师笑道:“你念书的人,把眼前的事怎么都会弄错了?黄河两岸,谁打谁?”

  平生两手环抱着,撑住了桌子,微俯了身子向前面看着黄河,笑道:“照现在看起来,当然是一家。不过再过一些时候,黄河以北的情形同黄河以南的情形,恐怕是不能相同的。北岸的人,就是在险要的渡口,全将重兵把守着,我们由南向北走的人,也有法子冲过去。反过来说,要像太平天国的时候,或划长江而守,或划黄河而守,那也不行。因之我临时想了一点儿意思,万一有要动的一日,那就要不顾一切,直冲过黄河去。津浦路一支力量直扑天津;京汉路一支力量直扑北京。”

  他顿了一顿又道:“在济南、沧州、石家庄、保定,各驻重兵,以作掎角之势。再以轻兵,由河间、霸县间道北进,联络东西两路,然后……”

  他说到这里,正觉得十分有趣,马老师横空伸出一只手来将他搁住,低声喝道:“平生,你疯了吗?”

  孙亮三向平生笑道:“你是一位候补道少爷,要什么紧,天倒下来了,还有屋顶给你撑住,我们马大哥可是一个走江湖卖草药的。你这样像在演说台上演说似的,不怕让你老师受累吗?”

  平生听说这才微笑而不言。最奇怪的是,这店里的店伙在棚柱上靠立着,也对这里发出那微微的笑容。平生道:“伙计你知道我说什么?”

  伙计道:“我不懂的。我们这里有馍,有盐鸡子儿,三位要吃啥?”

  平生这才不理他,依然同两位前辈说话。

  大家喝淡了一壶茶水,又吃了几个盐水鸡蛋,眼望黄河西边的天尽头,金光耀目,那太阳正要落了下去。孙亮三扶着桌沿,突然地站立起来。因道:“我要走了。你看前面的那一只渡船,已经上了大半船人,我就搭这只船过河去,要不然太晚了,到了河那边,赶不上站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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