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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一幕血花曲中人不见 半窗日影客散鸟还来(1)


  却说黎仁凤谈起梨园行,赵观梅就伸出一个小指来,保荐一个人。黎仁凤问道:“这一个小指头是谁?”

  赵观梅笑道:“逛胡同也好,玩戏子也好,有这个人在场,事情就好办。他是北平城内三峰之一,你不能不知道。”

  黎仁凤道:“哦。你说的是林小峰吗?可是这件事前途托了我亲自调查,我就再找上你,若是一到他们手上去办,就怕事情闹开来了,守不住秘密。”

  赵观梅一听,倒为之愣然!本来是说些玩笑的话,怎么谈到秘密不秘密起来?黎仁凤见他踌躇不定的样子,知道他不解其中之意。便道:“这是可大可小的一件事,你老兄愿意办,我就说出来,你老兄不愿意,我就不说。”

  赵观梅见他说得如此郑重,便道:“我为人向来就怕说半句话,只要黎先生吩咐是守秘密的,无论如何,我都守秘密到底,究竟是一件什么事呢?”

  黎仁凤笑道:“其实也不过是件风流小案。我们老总现在共有四房太太,倒都是上等人才,这四太太是北平人,自小就要听个戏儿。这一做了四太太,有的是工夫,有的是钱,更可以敞开来听,所以天津这些戏院子,她是没有哪一家不熟,就是前三个月,从上海来了个唱小生的鲁俊仙,在月宫戏院唱压轴子,戏虽不怎样好,可是行头漂亮极了,一进场,一上场,总得换一套。四太太听戏,先是家家都到,后来变了样子了,天天在月宫包一个厢,就是自己不到,这个厢也包定了。一个月下来,外边就不少的闲言闲语,老总事情忙,原管不了许多。可是几位太太都是没事的,就常说,大帅怎不到月宫去听一回戏,那个唱小生的鲁俊仙,据人说很是不错。老总先是不留意,后来大家都这样说起来,他心里可就有了数儿。他也不言语,派了一个亲信的马弁,换着便衣,也天天到月宫去听戏,侦察他们的行动。”

  “这马弁第一天听戏之后,就觉得形迹可疑。一个女茶房两次三番,走到包厢,和四太太交头接耳地谈话,马弁不等戏完,就到门口去远远地站着,看四太太坐车上哪里去。等了一会,四太太出来了,坐上汽车向对面开去,却不是回衙门的一条路。自己是两条脚走路,当然赶不上,就再站一会,等鲁俊仙出来,不到三十分钟,他果然出来了。坐了一辆油漆光亮的包月车,飞跑而去。这马弁预先就雇了一辆车在路旁等着,跳上车就叫车夫跟着追,不要让那辆车跑开了,说了只要跟得上就多多给钱。自古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当然跟得那辆车前后不离,到后来,鲁俊仙的车就停在群乐饭店门口,他笑嘻嘻地进去了。马弁也跳下车,紧紧的跟了进去。一直见他进了房间,乃是四十八号,自己也就立刻在对门开了一间房间,半掩着门,对四十八号望着,约有两个钟头工夫,在中间茶房进去了一次,不一会儿,鲁俊仙低头走了,茶房接上就把四十八号的房门锁上。马弁心想,一定是自己错了,不然,何以鲁俊仙一个人走出去呢?大概他是等人,等不着就走了。若是四太太来了,他的汽车应该停在门口,现在门口没有汽车,也许是约好了鲁俊仙在四十八号会面,因为自己到这儿来,让四太太知道了,所以四太太不会来。还是自己做事不谨慎,把一场很好的事情弄糟了,他无精打采地出去,回家和一个伙伴商量。伙伴埋怨他把煮熟的鸭子给飞了。因为鲁俊仙一直到群乐饭店来,必然是四太太先在那里等着。后来茶房进去说,有人跟着来了,所以鲁俊仙待一会儿就走,茶房把门锁上,让你死心踏地,以为屋子没人,不必守了,其实四太太在屋子里哩。你一出门,她也出门,决不再去的。你说门口没有汽车,她有那样傻,在旅馆里开房间,还要在门口挂幌子吗?她一定是让汽车停在不注意的地方,另雇胶皮车上旅馆的,要是我,茶房一锁房门,我就走到门口来等着,一会儿工夫,她就自己会出来了。”

  “这马弁前后一想,情形对极了,不但是贪功,还恨鲁俊仙玩手段,非把他们捉住出口气不可,接上跟了一个礼拜,不料从第二天起,四太太听戏是听戏,听了戏一直到公署,捉不到她一点错处。这鲁俊仙也机灵不过,只演这一个礼拜就不再演,全班挪到北平来了。这一场风流案子总也算揭过去了。”

  赵观梅道:“既然揭过去了,现在为什么又重新注意起来呢?”

  黎仁凤道:“这也是合了一句俗语,他们色胆包天。老总一面在天津调查这件事,她一面还有书信来往。那一方面听说是一个梳头老妈子接洽,这一方面鲁俊仙请了一个唱小丑的当代表,看那意思,是要预备逃走呢。”

  赵观梅伸了舌头道:“这家伙好大的胆,在太岁头上动土。”

  黎仁凤道:“老总也是因为这样恨极,现在一点不动声色,打算拿住他们的真凭实据,然后下一个绝招。他不把这事告诉我,我倒省让人瞎说去。他一告诉了我,外面有个风吹草动,都要疑心是我的嘴不稳,传了出去的,我倒担一分责任。”

  赵观梅道:“这一件事,还是让林小峰去办的好,他们耳目灵通,在北平城圈里的事,他不调查则已,若要调查,没有一个不水落石出的。至于保守秘密一层,老兄用不着吩咐他,他自然会知道,他们对于百姓是二十四分厉害,对于上司可又是二十四分恭维。说句良心话,他们是无恶不做。可是他们的地位很低微,所以能轰轰烈烈地在北平城里干,无非狐假虎威,狗仗人势,世界上的狗,无论怎样凶恶,它能不听主人翁的指挥么?”

  黎仁凤笑道:“哎啊啊,了不得,赵先生这一顿痛骂,真也骂得他们够受的了。”

  赵观梅皱眉道:“北平城里的人,听到三峰有一个不头痛的吗?这三峰里面只有个孙大个儿,是个回回,知道所做的事,要不得,不敢老往前干,近来倒很守本分。这个林小峰近来又很走运,就不同了,他越走运,他就越要巴结上司。黎秘书若说是孙石帅的命令,叫他办一桩事,莫说是守秘密,就是要他爬到天津去,他也不能不办。这事我看就吩咐他去办,不会错的。”

  黎仁凤见他说得如此有理,说道:“那也可以,你老哥一定和他是熟人,就请你约一约他,明后天再来见我。”

  赵观梅道:“不用。只要他在家,我马上打一个电话,他就来了。”

  于是就在隔壁屋,亲自打电话。黎仁凤听他说道:“你是林处长吗?我是观梅。我现在黎仁凤黎秘书家里。黎秘书就是孙石帅那边的,就和孙石帅本人在北平一样。我是因为王镇守使有一点事要我办,我在黎秘书这里。”

  黎仁凤听到,心里真是纳闷,为鲁俊仙的事打电话,何以说这一段不相干的帽子,又听赵观梅道:“现在孙石帅来了一封密函给黎秘书,要办一件机密事,黎秘书要我找相当的人去办。我想处长是能够办的,应当趁这个机会,向孙石帅报效报效,咱们自己人说话,原不要什么功劳,只要孙石帅说一句办得不错,那就得了,所以我不愿这件事落到别人手里去。在黎秘书面前,一力保荐您可以干。黎秘书也赞成,就请您过来谈谈吧。”

  听到这里,好像电话那边有人道谢的样子,赵观梅连说:“没有什么,没有什么,好好,你就来吧。”

  赵观梅挂上电话,也不过二十分钟的工夫,就有一个传号兵进来报告,说有位林处长请见。黎仁凤想了一想便道:“请到大客厅坐吧。”

  于是自己加上一件马褂,和赵观梅一路走出来,那林小峰早已在客厅相候了。黎仁凤看他四十以上的年纪,脸子胖胖的,带着三分横肉。鼻子下蓄着一丛寸来长的八字胡,一笑将胡楂子站了起来,露出两颗金牙,倒带有一点煞气,他戴了一顶瓜皮小帽,按上一个大红小帽子,身穿灰哗叽长袍,外套青呢马褂。黎仁凤看见就不由一笑,原来他们侦查处的人,无论大小,一律是这样的打扮,黑布小帽,青布马褂,灰布长袍。现在林小峰虽然把布改为哗叽和青呢,颜色倒是一样,可见他们也自然自成为一派,所以忍不住就笑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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