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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拉散车的(3)


  王老太点头道:“认得认得!请坐请坐,没想到唐先生带东西是托苏先生带来的。”

  苏伴云这才知道,今日的王小姐,就是前日的孙小姐,至于何以孙小姐会变成王小姐,这里面当然有一个重大的原因,自不能随便的去问人家,也就含糊着坐下。王老太道:“苏先生也在唐先生一处教书吧?”

  苏伴云随便答应一声是,而眼光却不免对王小姐看了两回。玉莲坐在他斜对面,虽见他打量着自己,却不解他是何意,笑道:“自吃了这碗戏饭,就不大接近各位老师了。去看过唐老师两回,总是匆匆的去,匆匆的又回来了,所以没有知道苏先生和唐老师一处。”

  苏伴云这个明白,人家是个戏子,怪不得家庭和身上的装束,是这个样子了。同时也就联想到报上常登有王玉莲一个女伶的名字,谁知道是她呢?若知道是她,那就老早的去看她的戏了。便笑道:“我不教书了,也是偶然去看唐先生的,我是常在城里。”

  王老太便插一句话道:“现在教育界的人,实在也是清苦,有些人是不得不另外走第二条路。”

  苏伴云不料她也有这番感想。

  就在这时,先被错认为王小姐的那个女人端着茶来了。王小姐又说了一声杨嫂,你去拿纸烟来。这又明白了一件事,人家是一女仆。这样一个女仆,比文化区哪一位的教授太太还要穿得漂亮。而且就在她送茶碗的手指上,带了一枚金戒指,便是这么一点东西,也觉得她风光多了。这样看起来,自己久坐在这里,也觉得寒蠢,便起身告辞。王老太倒想起大家在无锡还有些萍水相逢的交情来了,请人家喝杯淡茶就走,倒怪不好意思,便站起来道:“苏先生,我们往日还算很熟的人,于今重逢,我们正当畅叙一番,怎么烟也不抽一支就走?”

  苏伴云道:“既然知道了府上住在这里,以后常来领教。”

  玉莲也站起来相送,笑道:“向我们领教什么呢?除非苏先生肯指教指教我。”

  王老太道:“是的,苏先生若得闲,可以请去听玉莲的戏。”

  玉莲笑道:“明日有空吗?我给苏先生留一张前排的票,明天我唱出一出有抗战意义的戏《黄天荡》。”

  苏伴云道:“这是刀马戏呀。”

  王老太笑道:“你看苏先生不是很在行吗?明天一定请到。”

  苏伴云想道:她一个小姐作了女戏子,应该是秦淮歌女一般,顶个唱戏的名而已。她居然能唱刀马旦这样重头戏,那倒要看看,便切实的答应了去。王家母女又很客气的送下了楼,连连喊着再会。

  苏伴云虽是也答应了再会,可是他走出门之后,又想到于今自己一番寒酸之相,比在无锡初见面的时候,差之远了。而且女伶都是奢华的,也无资格和人家作朋友,因之把打算去看戏的意思冷淡下来。他是住在一位同学又同乡的松先生家里,松先生有时要他作些应酬文字,就分出了一间屋子他住,三餐饭也是留在公馆里吃。好在他公馆里还有一位赋闲的亲戚,一位家庭教师,是须另开伙食的,倒也不为苏先生多有耗费。

  不过苏伴云这样住着,未免无聊而已,这次也为的是过于无聊,才下乡跑了一趟。正想回到松公馆来和主人开始商量走第二条路的办法,不料这主人翁有公干,到成都去了。连平常每日敷衍一次的周旋,也没有了。到了第二日,益发是无聊,便想到看一晚戏,混两点钟也好。于是晚饭也不曾吃,就上戏馆子里了。到前台一问,果然是王老板留了前三排一个座位。

  这晚王玉莲的《黄天荡》是改良的京戏,加上了许多场子,又加上了许多唱词。王玉莲在戏里扮演梁红玉,不但唱做得可以,而且那扮相比平常要漂亮好几倍。苏伴云没想到,这位小姐竟是舞台上一位人才,实在该当回去赞许几句。尤其是她在台上的时候,两次向自己坐的位子递过眼风来,那意思就是告诉着知道你来了。因之散戏之后,特地到后台去表示谢意。玉莲倒不见外,约他在特别的化装室里坐着,一面卸装,一面谈话,笑道:“苏先生,你如果没有地方消遣,尽管来听戏。我会告诉前台,每日留一个座位。”

  苏伴云笑道:“那太好了,我一定来。”

  他这样说了,倒没有考虑她是敷衍的话,还是想什么交换条件。自这一个第二日起,就每日去看王玉莲的戏。但他按了玉莲出台的时候去看戏,看完了就走,有一个星期之久。也只到后台去了一次,无非道谢而已。

  这日是个星期五,正待吃了晚饭就去看戏,松公馆的听差,却送了一封信到他屋里来,说是送信人在传达室等着。看那信封上写:专送松公馆,苏伴云先生亲启,候复,内详。左角候复两个字,旁边还打了两个双圈。拆开信来看,一张信纸,是秃笔写了几行字,却也看不出笔迹是谁,上写:“弟已来城,请至青青咖啡厅一叙,弟准五时半至六时在彼处恭候,拉散车的。”

  他这才明白了,原来是那位梁先生。他是个寒士,怎么会在咖啡厅请客呢?也许有事相商,倒不能不去,便用自来水笔,在原信封后面注了一行字:“遵命,按时准到。”

  便交给站着等回执的听差带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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