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备暑假的乡村运动|恽代英

预备暑假的乡村运动

　　——“到民间去”（一九二四年五月二十四日）

　　（一）为救济闭塞穷苦的农村的父老子弟；为要谋与占中国人口最大部分的农民相接近，联络其感情，辅进其知识，使他们在必要的时候，能与我们一致的进行破坏与建设的事业，以完成国民革命的工作；我们应当利用休假日期，作普遍全国的大规模的乡村运动。我们都知道俄国的“到民间去”运动，是俄国大革命的导线；我们亦都知道中国的革命，若不是能得着大多数农民的赞助，不容易有力量而进于成功。知识阶级是惯于看风色行事的，资产家尤其非在革命确有成功希望的时候不肯轻易加以赞助。真热心于革命运动的青年——真不满意于受这种列强横暴的压迫的青年——必须毫无疑惑的投身到民众中间去，为他们作工，使他们信爱我们，渐渐认识我们是他们忠实的伙伴，我们提倡的革命是为的他们的利益，然后我们容易得着他们热诚的拥护，而革命的势力亦才可以加大起来。

　　（二）不久要来的暑假，使全国各处的青年学生，都可以有四十日，五十日，乃至于九十日，一百日的闲暇，这些青年们，至少有几十万人要分散了回到许多不知名的县分乃至乡村里面去，所以便是至少有几十万青年学生，要在这个时间，与几百万的农民相接触，这真是一个可注目的事情。我们没有人不知道人应当为社会服务，人应当帮助他周围的人；那便在这样长期的暑假当中，既不要耽误我们的功课，又因为我们本有回到乡村中的便利，我们一定要趁今天决定我们要做的工作。我知道每次假期的中间，各处都有许多青年，都想回到乡村中间做一番事情；不过因为他们不免有些错误的观念，因此常感于无从下手，再不然，亦做不出什么成效。所以我今天愿意特别提出这个乡村运动，而且要请大家趁在还未放假的时期以前，加一番预备功夫。

　　（三）我第一希望的，便是各地方已经决定在这个暑假要回去做乡村运动的青年，可以组织一个乡村运动研究会。这个研究会是专为研究乡村运动的目的与方法，并大家谋一种互相补助，互相督促的法子的。这个研究会可以把研究的材料以及将来实际运动时的报告，醵款印布于一种刊物中；若能在已有的刊物中、请他专辟一栏、登载此种稿件，更可以节省金钱时力，自然是更好的事了。这个会可以每星期开会一次或二次，议定实行办法；放假以后，便大家根据这些议案去实行。一切议案务须使他十分切实可以一点一滴的办到，所以大家要以本乡的实际的状况为讨论的根据。在大家回到乡村去的时候，城市中应当有负责通信的人，各地方运动的实况，应当常有报告，这些报告，应当即刻发印于刊物中，分布各地同志，使他们可以互相观摩鼓舞。到下学期开学的时候，各地同志回到城市中，更可以大家拿出实际的经验以相互讨论，这将使农村运动变成更有趣味的事情。所以当真是大家能这样做呢，我相信下学期农村运动研究会加入的人数必越多，会务必越有精神，以后的假期，回到乡村中间去作此项运动的人必然更加增了。

　　（四）这个研究会的发起，必须认定简简单单的只用做预备乡村运动，所以无论什么人只要他愿意去做乡村运动，都可以让他加入的。我们可以是为了国民革命而进行乡村运动；然而只要能切实作乡村运动的人，他纵然还不赞成革命，我们亦很应当诚意的与他在这一方面合作。这个研究会内部的组织要简单，最好由会员举三个人组织委员会，会务由委员会中举定一个负责的人主持，其非此一人所能办，而另须找人负责的，由委员会议定指派任何会员。不能自己到乡村里去的人，若愿意赞助乡村运动，亦可以加入这个会；他们可以出捐款，可以帮着搜集或供献一些关于乡村运动的材料，亦可以在假期当中做一个收集报告，编印散发刊物的负责任人。此外虽不愿加入这个研究会的人，如于乡村运动有些特别见解，不妨由研究会邀请他们谈话或公开的讲演；一则他的话可以供大家的参考，二则亦可以藉这些活动以引起会外的注意。自然我们对于这些人的话只能作为一种参考，他们错误的地方，至少要引起会员的辩论，我们最重要的是要每个认为正确的意见都须要切实可行。

　　（五）关于实行乡村运动，我愿意提出几个重大的意思，以供这些研究会开会时讨论的资料，自然我亦很愿意听见大家讨论的结果。我第一个意见，是大家回到乡村的时候，如稍有困难，最好不要从破除迷信，改良风俗等运动下手。这是很多人试验过而都失败了的。人的信仰与风俗，都只是经济背景的反映；不改变社会的经济状况，不要希望你能够改变人的信仰与风俗。其实这种信仰与风俗又并不是真能怎样妨害人类前进的。富强的国家，仍是不少可笑的迷信与风俗，日本是每条街都有神社的，英国的民间仍是有许多鬼神的迷信。至于一切无谓的忌讳，更是东西一致的。西洋女子的系腰缚胸，亦与我们的缠足无异。然而虽则如此，他们政治经济方面亦不曾受什么重大的影响。我们看到这个地方，便可以知道我们一向把破除迷信改良风俗太看重要了，至于因打菩萨，废礼仪，而引起乡村中的恶感，使一切工作都无从进行，这是大错误，是以后必须加以改正的。

　　（六）我以为最好的农村运动，仍是平民教育。讲演与演剧，亦多少可以有功效的；但是讲演与演剧，只能使农民普汛[遍]的在一时得着感动，平民教育却可以在比较长的时期与他们相接触。我所谓平民教育，不仅仅是一种识字运动；我以为教他们识字亦好的，教我[他]们看较高程度的书亦好的，教他们写信亦好的，教他们习珠算亦好的；总之他们要什么，我们便可以教什么。这样，他们才觉得平民教育是他们有益的事，他们才愿意常接近我们。

　　（七）还有一件事可以做的，便是教他们打拳习武，亦可间杂些游戏唱歌。这些事特别是青年农民所高兴的。我们借这亦可以每天与他们相接近，而且使他们感觉得有兴趣。

　　（八）自然说到教珠算，教拳术，有些青年是会要感觉困难的。然而这不要胆怯。我们可以趁还未放假的时间，买了书来自己练习，或者在教员或同学中找人来教授。再则便是教平民千字课或教他们看书作文，关于教授法，亦是须先加一番研究的。这些本事，学了于自己有益，为农村运动又是非学不可的。同学中间都可以找着教授的人。我们从前便曾经找过一个同学，在我们自己的小团体中，教我们的“八段锦”。只要我们诚恳而谦恭的请求人家，一定人家愿意帮助。

　　（九）那般农民既经到了我们面前，我们最注意是要在教授以前或以后，多与他们接近。我们所教的只要能得他们的欢心，不可把那看作过于重要。我们最重要的是与他们谈话。在谈话时间，我们不要自己说得太多了，不要用很多他们不懂的名词，不要说“革命”，“流血”等骇人的话把他们吓得不敢亲近了。我们最好是少说，多问询他们，让他们多说。我们要从他们所说的当中，学习他们的生活状况，研究他们说话时所用的话头与格调，亦研究他们的思想，与他们所觉得的问题。我们要学得用他们的话头与格调对他们说话；从他们的思想与问题，以引他们渐渐的与我们表同情。“我们要教育农民，先让农民来教育我们”。所以在这一次暑假的乡村运动，只希望我们能从农民受他们的教育，学他们的言语与思想；走了这一步，才说得上怎样引导农民做什么事。

　　（十）自然你要与农民说话，都是不易的。他们看你是一个先生；他们怕说错了话，得罪了你，所以他们不敢任情放谈。有人说，因此所以我们一般青年要使自己混在农民里面，这自然是不错的。但这不是一件易事。青年们的生活与农民悬隔得很，想假装得与他们一样，不是容易的，而且在我看来这亦不是必要的事。青年们最要是谦恭和气；不要因为农民说了一句可笑的话，便笑他们；亦不要因为他们做了一件可恼的事，便对他们发气。你要把他们看做自己的兄弟一样，很坦白的，很自然的，对他们谈话。他们一个人怕与你谈话的时候，让他们把你围绕起来，七嘴八舌的随便谈话。你问的话，定要他容易答复的；你从他家里的人口，父兄的年岁，每年的收入与支出等等；或者他自己做工的时间，工作的种类，生产的成绩等等问题说起来。你亦可以有时发表一点议论，但总要他们听得懂，而且愿意听；不然，你宁可以不讲。果然你能这样做呢，你纵然不能假装作农民，农民亦会认你为一个忠实友爱的朋友。

　　（十一）我们在乡村的运动，在我看来，一般有机会比较多受一点教育的农民，应当值得我们特别注意，小学教师中有思想比较进步的人，自然更应留心。我们应当藉我们这一次的乡村运动，立一个乡村运动永久的根基。我们可以在乡村中亦设立乡村运动研究会，继续的进行一切公益的事情。这些公益的事情，亦可以还是识字，读书，习珠算，学拳术；但如可以有款项，不妨更进一步，建设阅报社，或者买报纸张贴于乡间；亦可以建设长久的讲演所，或运动场；再则，藉中国人注意消极道德的心理，设立乡村进德会，使进会的人不嫖不赌，而无形的团结了他们的精神，可以使他们长久的在我们的训练与教育之下。

　　（十二）我们应知道我们这几年只能干喊革命，而终久不能有革命的实力，都由于不曾得民众同情的原故。我们必须藉各种机会“到民间去”，研究他们的言语与思想，把他们组织于我们的训练与教育之下，耐耐烦烦的做几年功夫，他们自然有一天完全会懂得我们的思想，他们自然有一天为他们自身的利益，成为国民革命的基本势力。所以我十分重看这一次暑假的农村运动，我愿意引起读者诸君热烈的讨论，使这件事或为全国有志青年一致担负的工作，而且使此工作能做得很切实而有成效。

　　载《中国青年》第三十二期

　　署名：代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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