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五四运动以来”|恽代英

“自从五四运动以来”

　　（一九二四年四月十二日）

　　“自从五四运动以来”八个字，久已成了青年人作文章时滥俗的格调了。然而这总表明一般青年崇拜五四运动的心理。这些人崇拜五四运动，正如前十余年的人，崇拜“三代之治”“先王之道”一样。

　　我们既然知道崇拜五四运动，那便对于不久要到的第五周的五四运动纪念日，我们应当不让他轻轻过去才好。我们知道为什么会发行五四运动的么？我们知道五四运动曾经为中国做了些什么事？

　　那是民国八年的事了。在那个时候，欧洲的大战才告一个结束，各国在巴黎商议和约，中国因为亦曾经对德宣战，所以派了陆徵祥顾维钧王正廷等参与会议。我们总还记得罢！在欧战期间，日本曾经于民国四年五月七日，强迫我们承认他所提出的二十一条的亡国条约，这是我们全国愤恨而终于忍辱屈服的事。自二十一条屈服以后，亲日派如曹汝霖章宗祥陆宗舆等活跃了起来。他们一方为了北政府的利益，拼命向日本借债，一方亦便为了日本的利益，把许多利权送给了日本，作借款的担保品。那时候日本的兵，因为占据了德国所租借我们的青岛及建筑的胶济铁路，所以在山东省境内，横行无忌，她进一步便要把山东许多地方永久占据起来。曹章陆等受了他们的贿买，不顾一切的同他们狼狈为奸，这是全国有血气的人，所久已痛心扼腕的事。

　　恰在那个时候，巴黎和会的我国代表，因为受了全国国民的督促，提出了要从德国直接收回青岛及胶济铁路的主张来，而且要请求到会的各国主持公道，取消那日本所要挟的二十一条协约，全国人都正在引领翘足，以等候这件事的一种结果。然而北京政府呢，那些亲日派既已别有肺肝了，他们却对日本签订了断送高密徐州间与顺德济南间的铁路主权的草约，于是各国在巴黎和会中的代表，说中国是甘心受日本的宰割，自然他们是不用过问了。

　　有人心、有血性的北京各校学生，因为他们受了蔡元培陈独秀胡适之诸先生思想的影响，亦因为不忍看见中国四万万同胞与他们自己，屈服于日本及甘心卖国的亲日派政府之下，于是在五月四日举行了两千余人的游行示威，这是中国以前不曾有的伟大运动。他们于是游行到赵家楼曹汝霖的住宅门口来了。血球[液]是如何的沸腾啊！为中国的原故，为四万万同胞的独立与自由的原故，虽然曹汝霖家的大门紧紧的关闭了，有的学生跃上了他家的窗子，打断了他的窗格，跳到他家里，把大门打开了。在曹汝霖家中遇见了章宗祥，于是把他打了个半死，放了一把火，把曹汝霖的住宅烧了，这便是五四运动壮烈的历史。

　　接着便是北京各校的大罢课，接着便是全国各学校的大罢课，兵的围困啊！警察的逮捕啊！为中国的原故，没有一个人肯退缩一步。那时候北京是在徐树铮的势力之下，他的阴很[狠]凶挚，比曹锟还超过一百倍呢！各省督军的蛮横，各省学校的黑暗，亦至少不让于今日。然而怕什么呢？我们有四万万人在我们的背后，一切什么官厅的阻挠，教职员的禁令，在我们不会把他当一件事。杀卖国贼啊！驱逐日本人的势力啊！果然以全国青年一致的努力，各大都市的商界工界亦接着起来了，他们用罢市罢工来对付北京的政府，结果曹章陆三个卖国贼，终于不能不下野来。

　　这是我们第一次打破一切的干涉压制，直接为政治的活动。靠这个活动，我们对外呢，发了不知几千万次的电报宣言到巴黎和会去，全国一致的不许签字于对日本稍形让步的和约。这一次的不签字，使全世界都震动起来了，而且亦引起美国国会的不批准和约，以至于最后日本仍不能不将青岛与胶济路退还于我们。对内呢，全国学生才有了一致的联合，各地都产生了学生联合会。而且又因为这一次伟大的运动，使青年们打破了一切官厅教职员的尊严，文字上与思想上，大大的得着一番解放，于是文学革命思想革命的潮流，亦排山倒海的跟着来了。五四运动，实在是辛亥革命以后第一件值得纪念的要事，无怪一般青年要崇拜五四运动。

　　然而“自从五四运动以来”呢？亲英美派的政府，不是已经有了民国八年亲日派的地位了么？顾维钧陆锦等破坏了空前未有的于中国有利的中俄协约，而对于临城案件，粤海关案件，不曾见他为中国能有若干抗拒的力量，这不又是一个曹汝霖了么？然而我们回看各地学生联合会是这样的松懈没有力量，一般青年这样沉闷而屈伏于反动而黑暗的官厅与教职员之下；文字呢，复古的倾向一天天加甚了；思想呢，又渐渐回复到只知道读书不愿过问政治的境地来。是民国十三年的青年，已经堕落到民国八年的程度一万丈以下了么？为什么不让我们再看见一个五四运动？

　　我奉劝还有人心有血性的青年，你们要想：倘若你们只能像这样，对于民国八年的青年，你们是应当如何的羞愧啊！倘若你们不愿忍受这样的羞愧，我愿你们要研究怎样保持而继续五四运动的精神，与他所做的事情。

　　你们预备怎样引起同学注意政治呢？你们要怎样监视而打倒北京亲英美的政府呢？你们要怎样整顿学生联合会，以为你们运动的中心呢？你们要怎样打破现在正在运动复辟的旧文学与旧思想呢？“自从五四运动以来”，这不是一句儿戏的话啊！这一句话，是表明你们的责任；倘若你们不能担负这个责任，那便这一句话是表明你们的耻辱。

　　朋友们！“自从五四运动以来”，于今五年了。现在预备怎样呢？

　　载《中国青年》第二十六期

　　署名：代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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