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涂瞻叔|恽代英

致涂瞻叔

　　（一九一八年四月二十日）

　　足下有志习医，代英亦时作此想，但未必能耳。然苟能暇时将医书当小说看，又将一切急救方法笔录默记，遇事自己心中有些把握，或知所从，而翻阅亦有利矣。惟医书须多看，其于各书异同处须加一番研究（如产前用参宜否之类），或问医生或问老人，集取众说，免致临事无主。

　　守寡谓有碍于人类繁殖，然少数人守寡于繁殖初无所损（且人类何必繁殖，正一未决之问题），若谓少数人倡之，多数人和之，此事实上断所不许。足下于少数人之守寡，且疑其忍无可忍，岂有多数人甘趋于此途者乎？故必以不合理之道德逼人守寡。此诚有乖人道（岂但逼人守寡而已，即逼人为不自由之结婚、离婚亦惨事也）。若彼出于真正之爱情，此固不必尊敬亦不必诋毁者也。代英意，事死不能如事生，总为可愧。内子生前既不肯作负心之事，又豫许其死后不作负心之事矣。有大丈夫轻弃其誓约，以背其亲爱之死者乎？无后不孝之说，素所不信，人类之生殖与禽兽之生殖为同一之事，绝非人类义务。内子未尝不以欲徇俗意，故至于此。即令吾续娶，其生子与否亦不可必。吾视此事如无物，何必多此一举以负死者乎？至云承先启后，今决委身以扶助未来之青年，使我之精神贯注于一般可以长进之青年之中，即令代英无后，未必遂为世间无益之人。且竭力为家庭之肖子，亦未必使祖宗少一分血食，[1]即为罪也。代英初不求有后，并预告家严，他自娶弟妇，不必先横一为我立后之心，更重弟妇之累。吾果有功德于人，未必遂为若敖氏之鬼，[2]果其不然，则其馁而正当然耳。代英非不自知少年情欲正盛，然岂能因此而背良心，甚或假世俗而我不信之学说以为续娶之借口乎？果吾将来有舍弃此主义之时，即吾自己不能维持人格之铁证也。

　　每日作事记分，[3]颇可自见德育、智育之实在情状（不知此实在情状者，每易生虚伪之自信心或沮丧心），且使人不倦不怠，确有可见之成效。

　　发起一会社，能维持长久，且常有才发起之精神，此中须有善与人共事之技能，善引导人之技能，善扶助人之精神技能，且须熟习心理人情，又语言须周到，态度宜和悦而庄重。吾人如不发起会社，无从练习，欲求此境未易得也。常人必言，惜我无发起会社之机会，然机会须善寻善认，且须善自制造，岂当徒待机会之自取耶？又或谓发起会社，耽搁正务，若自问将来应有办理公共事业之才能则发起会社，以养成此才能即是一种正务，吾辈固不仅读书为学问，做文为事业也。足下以为然否？

　　代英

　　选自恽代英一九一八年日记“书札录存”

　　注释

　　[1]血食：受祭祀，因祭祀有牲牢，所以称“血食”。

　　[2]若敖氏之鬼：若敖氏的后代令尹子文，担心他的侄儿椒将来会使若敖氏灭族，临终痛哭说：若敖氏的鬼，以后要挨饿了。后来果然因椒的叛国而若敖氏灭绝了。后人用“若敖氏之鬼”指无子绝嗣。

　　[3]恽代英对自己要求非常严格，对每天的言行都要加以总结，记上分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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