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与知识|恽代英

爱情与知识

　　（一九一七年八月五日）

　　在一切能阻碍人类进化之有害事物中，其最有害者，当推旧时不经心之母道，所谓顺其自然者是也。古人以养育儿童，付托于母之爱情。即一切处家治餐之事，皆以顺其自然四字为标准。夫母之爱情，固人类最强之天性也。凡为母者，莫不具有母之爱情，似亦未可厚非。然而为母者，常有以不洁之食物，饲其子女，致不应病而病，不应死而死者，何也？母固莫不愿其子女之善，莫不愿竭其能力，乃至竭其生命，以卫其子女，使不至于疾病或死亡。然终不免于此者，可见母之爱情，非以真知识为基础，则对于其子女之强健，初不能有丝毫良善之影响。

　　母之爱情，一可爱之天性也。而其为子女之勇于牺牲，又一可敬之天性也。然爱情之效益，终不敌智识效益之大。试观慈爱之母，终日手抱其婴儿，往来于地板上。以慰藉其烦恼啼泣之情。至夜，又宁愿与之同睡，终夜不合眼以看护之。此固难能可贵矣。虽然，在有智识之女子，彼爱子之情，初不必有逊乎此。然以利用彼所有看护小儿之知识，小儿常居于舒服顺适之境，无所烦恼，无所啼泣。故早间无提抱之劳，晚间则母子皆得享安睡之幸福，此固非徒藉母之爱情之力矣。

　　母之爱情，虽为一最可爱最可敬之名词，然小儿之牺牲于母之爱情中者，其数之钜，非吾人所能想像。在一星期前，吾尝访一少妇，年方二十岁耳。少妇对于其初生四月之小儿，卫护周至，指谓余曰：吾固不能不慎保此儿也。余问岂曾产有他儿乎？曰：然，惜已死矣！吾不知吾疏忽之点何在，吾不知彼何由而死也。余聆其言，因详询之，乃悉彼儿之死，初无难解。一言以蔽之，即吾所谓牺牲于母之爱情中者是也。盖此少妇于儿未病以前，常每日与以二夸脱半之牛乳，此外更与以多量之乳酪，使此可怜的小（儿）消化器不胜其苦，逾五月而病，不数月而死。医士之来视者，惟言食物过度而已。少妇曰：吾固不解食物过度之何害，吾之尽其量饲以牛乳者，盖欲使儿因以茁壮故也，而不意其结果如此。余问之曰：君岂一未寓目，乃亦并未前闻小儿之牛乳，必充淡而后饲之，且每日所饲不可过一定滋养之量乎？少妇摇其美丽之首曰：余不知也，余不知也。

　　母之爱情，决不可以为养育儿童之基础。说者谓凡能爱音乐或善于听音者，即不难进而为音乐家。然爱情虽为最良的动机乎。非受智力的指导，终不能生效力也。

　　妇女多年之经验，虽不假学习，亦能自然进于老练之域。虽然以如此而求老练，所出之代价，不已钜乎？吾人苟以此道行之，小儿之消化器，已为吾人戕害矣，小儿之健康，已为吾人败坏矣，乃至小儿之生命，亦且为吾人断送于此中矣。

　　就纽约观之，可见最良善之养育小儿法，为智识而非母之爱情。纽约者，五方杂处，肩摩毂击之都市也。以如此之众庶，然小儿之死亡率，乃较世界一切大都会为小。岂纽约妇女，所谓母之爱情为独挚耶？此无他，惟纽约之为母者，莫不具有养育小儿之智识。彼贫而无学者，亦有寻常牛奶店之乳媪，与学校之保姆，可供顾问。故其饲食沐浴乃至一切其他养育之法，莫不措施得当。而纽约之儿童，因此而得享强健之幸福。凡为纽约儿童之母者，亦因此得度安乐之时光。嗟乎。恃母之爱情则如彼，恃智识则如此，其得失岂不彰彰然哉。

　　子女生命之贵重，应与吾人之生命无异，此无可疑之事也。凡社会中儿童，无论其为自己之子女与否，吾人为社会计，莫不对之有应负的责任。故合全社会之力，以求增进儿童之幸福，乃吾人应有事也。今纽约城，赖女杰倍克博士Dr．S．JosephineBaker之指导，已建设儿童卫生部，可谓树之风声矣。

　　儿童之强健，应由公共事业中求之乎？抑应由各个家庭求之乎？然无论如何求之，当以智识为基础，不当以母之爱情为基础，则绝对可信之事也。

　　载《妇女杂志》第三卷第八号

　　署名：马良麦儿Marion mercoln原著，恽代英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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