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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志兰用手背掩着嘴笑道:“你就会瞎练贫,一句正经话没有。”

  吴天宝说:“这不是正经话是什么?爹娘一死,我住的是黄连寺,吃的是曲麻菜,喝的是栀子水,三伏天,蚊子跳蚤都不叮我,嫌我的肉苦。”

  姚志兰翻了他一眼说:“你听听,这个贫嘴。明明是苦事,他当玩话说。你为什么不知道愁呢?”

  吴天宝说:“愁?过去受那些王八兔子鳖犊子气,我恨都恨不过来呢,还愁。要愁早愁死了。于今天下变了,日子好了,我也想愁愁,可是愁什么呢?你告诉告诉我吧,我也好学着点。”

  姚大婶笑起来道:“这孩子,有你在旁边,木头人也逗活了,谁还会愁?柴火劈的也够了,你要不累,穿上衣裳,到街北头小铺打几两香油来,咱好拌馅。”

  吴天宝撂下斧子,拍打拍打手,抓起制服往身上一披,忽然叫道:“坏了,一件重要东西丢啦!”急得满口袋乱摸。

  姚志兰问道:“什么好宝贝?左不过是那个破口琴,整天呜呜啦啦吹,讨厌死了。”

  吴天宝乱摇着头,也不答腔。姚志兰看了看他,捂着嘴笑道:“妈,你看他穿的谁的衣裳?”

  吴天宝低头一看,衣裳又长又大,原来错穿了姚长庚的,连忙换回自己那件,伸手掏出只口琴,又掏出本日记,里边夹着张画片,五颜六色,挺好看的。

  姚大婶一瘪嘴说:“我当是什么重要东西呢。”

  吴天宝把画片送到姚大婶眼前说:“你看看,这是什么?这是毛主席的像片啊。不亏了他,你还想吃饺子,喝西北风去吧。”

  姚志兰想拿过去细看一看,吓得吴天宝往后一闪说:“你一看,就没我的了。”赶紧阖上本子,笑着藏到口袋里去。

  从此吴天宝每逢跑车跑到这儿,必定到姚志兰家里来。一来便挑水扫院子,事事上心。他为人手脚灵俏,眼精手快,一会忙乎完,就要一跳坐到桌子边上,悠荡着两只短腿,吹起口琴来。但他有点怕姚长庚。有时正吹着,只要姚长庚在门口一咳嗽,他舌头一伸,出溜地溜下来,也不大敢闹了。

  姚志兰曾经笑着问道:“我爹也不打人,不骂人,也不闹脾气,你怎么见了他就拘拘束束的,舌头好像短了半截子?”

  吴天宝搔搔后脑瓜子笑道:“你那爹呀,可是俗话说的,铁板钉钢钉,硬到家啦。谁有点错处,拿起来就说,一点不留情。”

  姚大婶说:“理他呢。他就是那么个脾性,一不高兴,挂着个脸,整天不说话,待人心眼可实落。晌午没吃干娘,不饿啊?做点点心你们吃吧。”

  姚志兰皱着眉头笑道:“你看你,妈!人家刚吃饭,又问吃不吃东西,一天不定问几遍,要把人家撑死不成?”

  姚大婶生气说:“问问又不好!不在我眼前也罢了,在我眼前,可不能让你们饿着。”

  说实在话,姚大婶一天到晚,心里就是惦着闺女。闺女的亲事,她比谁都急。吴天宝那孩子没爹没娘,处处又对她的意,将来闺女过了门,还不是住在一块?这一点最对她的心思。于是紧张罗着替他俩订了亲,又对吴天宝说:“我姑娘也快二十了,还能老养着?结了婚,我闺女也有个奔头。”

  姚志兰不愿意,姚大婶背地数落女儿说:“我们做姑娘时,只盼嫁个好女婿,有个靠头。你可倒好,心一飞飞到天上,净想些什么?”

  架不住姚大婶天天罗嗦,到底把女儿女婿说活心了,便择定十一月七号结婚。那天是苏联十月革命节,吴天宝的包车组正往十五万安全公里跑,那时候也该完成记录了。

  姚大婶扳着指头一算,剩不到两个月,便忙得昏天黑地,替闺女办嫁妆。割布,买绦子,缝衣裳,做被窝,又怕女儿不中意花色,样样逼着女儿亲自过目。姚长庚段上事忙,天天戴着星星才回家,老婆也要连汤带水,罗里罗嗦,一样一样告诉他,还要抱怨说:“我一个瞎婆子,心里又没数,你当爹爹的,也不管管,光靠我自己怎么行?”

  姚长庚麻搭着眼皮,也不响,说多了,拿起腿走出去,自言自语说:“就是嘴碎!”

  老婆一气,对着姚长庚的后影说:“你往哪去?闺女也不光是我的闺女,丢脸丢你的脸!你不管,我也不管!”说着盘起腿,拿起剪子,嘟嘟囔囔又裁嫁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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