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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


  梅瀛子的话,也许有理,也许无理,但我并没有同她争辩,我说:

  “就算白苹去打听宫间美子的住址,这样晚也该回来了,而且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一定需要今夜打听到。”

  梅瀛子还是严肃地坐着,若有所思似的没有理会我的话,隔了许久的沉默,她才不耐烦似的说:

  “我很奇怪你到现在还不了解白苹的个性。”

  “真的,”忽然一个笑声来了,她说:“怎么这许久还不了解我的个性。”

  我一瞥眼就见到白色的影子,吃了一惊,原来白苹已经站在门口。梅瀛子的地位与门平行,所以没有看到白苹,她似乎并未被这突然而来的对白所惊动。我一面对白苹表示欢迎,一面作为报告梅瀛子,一面站起来一面说:

  “白苹来了。”

  白苹站在门口没有动,脸上浮着百合初放的笑容,我很奇怪白苹的风采会这样的焕发。

  梅瀛子忽然站起来,很快的从沉郁的态度中兴奋起来,她望着白苹说:

  “我正在想从你进来的风度来猜你工作的结果,如今我已经敢很确定的来庆贺你的凯旋。”

  白苹笑着进来,像白色的海鸟在岛岩上降落,她飘着纯白的舞衣坐倒在沙发上。她说:

  “你们猜我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已经听了半天我们的谈话。”

  “我很奇怪,”白苹说:“你知道本佐次郎认识宫间美子怎么不早说?”

  “我在晚饭席上才知道,而且我怎么想得到一个大家闺秀似的人会是……”

  “你先说你的结果吧,白苹。”梅瀛子说。

  “你所猜的很对,”白苹说:“本佐次郎所知道的地址并不是宫间美子的地址。”

  “你都打听到了?”我兴奋地问。

  “本佐次郎送她到愚园路。”白苹说:“实际上她住在有恒路。”

  “有恒路在哪里?”梅瀛子问。

  “就在北四川路过去几条路。”

  “我一直到那里去看过。”白苹说:“是很普通的一幢房子。”

  “你们见了面了?”我问。

  “没有。”白苹说:“我只是一个人在房子外面看着。”

  “有上海地图吗?”梅瀛子忽然问。

  白苹站起来,她走到写字台旁,从抽屉里拿出地图,梅瀛子这时也走到写字台边,她开亮台灯,于是白苹铺开地图告诉她有恒路的所在,又告诉我们宫间美子的房子所在,是在一个叫作聚贤村的外面,房子的阳台就在里口的旁边,前面就是马路。

  接着她们就讨论怎么样去探听宫间美子的究竟,无论如何要在明天寻到几个问题的答案:

  第一,与宫间美子同住的人有谁,那房子里面住着多少人?
  第二,宫间美子是否常常在家,那面是否常有客人?
  第三,她什么时候来上海,主要的任务是什么?
  第四,她的历史是怎么样,来上海前干过些什么?
  第五,对于她以后的行动怎么样密切地去注意她?
  第六,怎么样可以去接近她,使她愿意告诉我们地址,而叫我们做她家里的常客?

  总之,我们的结论,目的不光在文件身上,而是在宫间美子身上,因为这次窃取文件的失败是一件事情,而宫间美子的神秘则是以后工作上永久的威胁。

  在我可是成了一个问题,我本来决定在这件工作以后到北平去,而且与海伦有约,但现在这工作已经以无结果作结果,而牵连到的问题又是更久长更渺茫的工作。我的心里有说不出的感觉与哀愁,但是当白苹梅瀛子庄严而切实地在讨论工作时,我当时无法提起我自己的心事。

  我们在七点钟的时候各散,相约夜里十点钟再看大家所获的结果。

  我回到寓所,马上就寝,但是我为我个人的私事而失眠。我觉得在这次工作没有一个段落之时,实在无法提出我伴海伦去北平。而这次工作又拖涉到宫间美子身上,假如说文件的工作完全失败,毫无希望,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脱身呢?不!这虽是一个段落,但我还不能脱身,原因是微妙的,主要的还是我自己的心理,这失败如果终于我的被通缉,我也许可以脱身,否则就必须是胜利,而我有功绩在上面;再不然是这失败结束在我的被捕与被杀,那么我的脱身并不是伴海伦去北平,而是伴史蒂芬去坟墓。

  一想到史蒂芬,他的僵直的身躯,他的无神的眼睛,他的紫色的嘴唇,就浮在我的眼前,对于这个活泼无邪的朋友,在我近来的生活中,当我疲倦或孤独的时候,我总是想到他,这虽不一定是他临死的神情,而总是同我认识以及与我同游的任何一幕。在我的印象之中,他总是一个强健活泼愉快无邪的人,尽管我怎么样去推想他所担任工作中之神秘,我总不觉得他有其他可怕的刁滑弯曲或阴涩的个性。

  每次想到他,我就有一种悲痛与颤栗,而接着是一种愤怒。当时就是这种愤怒使我联想到我们民族里万千人民的惨遇,我觉得我应当支持下去,至少要到我们的工作明朗化了。我虽然不是一个间谍的能手,但在白苹与梅瀛子中间,从互相猜疑与互相争功的意识下,我的存在不是没有意义的。

  在这样肯定的心理中,我就无所犹疑与忧虑,我终于非常坚定,为进行夜间的工作,我就抱着确定的目的去找本佐次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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