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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我意识到那间房子的门是在我的后面,从阴暗之中,我看到发亮的弹簧锁,但是这门是否下着锁,我刚才竟会没有注意。我的心有点寒,一时竟不知所措,就在这几秒钟工夫我确实地听到有人在推门,我一急之下,有一种奇怪的灵感,使我毫无考虑的躲到了房中的圆桌下面,我躲得很进去,使台布掩去了我的身子,我静听门外的动静。但门外一时竟毫无声响,我想难道是我神经过敏,要不就是人们偶然在外面走过,半分钟之内我有七八次想鼓足勇气从桌下出来。

  但是忽然,我听见门上的锁的确有人在开动,我的心突然跳跃起来,我缩着身躯,注意我衣角的外露,我从台布的流苏注视那门上发亮的锁与门钮,我看见锁的转动,我看见门钮的转动,我极力镇静自己,但是胸口还是怦怦的跳,我意识到我白手套里手心的汗腻。于是这房门果然悄悄地开开来了,我注视着,注视着──

  但是从门隙中滑进来的则是一个穿着白色晚礼服的女子,我的心似乎从悬着的地位平落下来,我从怀疑到肯定,而到愤怒……梅瀛子?白苹?无论是谁,这总是对我侮辱,她们竟这样看我无用!从她反着身把门轻轻地关上,弹簧锁从她的手上滑进锁鞘的时候,我一时竟想跳出来去责问她,但是我马上想到这是疯狂的行动,我注视着她,我从台布的角隙可以看到她全身。

  她转身过来,从她的胸口拿出一只二寸长发亮的东西,是手电筒,光很细锐,我从她白衣的反光中看到她手里还拿着一包白色的东西,她戴的也是银色的面具。今夜的面具共有三种颜色,白苹与梅瀛子带的既是银色,所以这个面具直接使我想到她们;也许是她们担心我没有带电筒,所以又自己出马来帮助我,一瞬间我刚才的愤怒似已平回,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激。但如果是白苹,她必须先找我,或者先给我暗示。我很奇怪,我那时会胡涂了半分钟之久,但幸亏我没有胡涂下去,我马上想到她们的特征。这进来的女子项间既没有项圈,手上也没有指环,显然这不是她们二者之一,这是另外一个人,一个不知是谁,也不知是来干什么的人,我当时马上又惊慌起来!

  她用细锐的电筒四周一照,最后就照到了保险箱。她缓步过来,于是像下弦月一样,她身躯慢慢地被台布吞蚀,最后我只能看到她白色的衣裙在我桌前驶过,这样,她身躯又逐渐地被我看到,但保险箱的距离没有门远,当她走到保险箱的面前,我还看不到她的上身,我必须移到桌边,可以多看到一点。这稍稍有点冒险,但不能不做,幸亏我的舞鞋很滑,而这地板也滑,我很容易不发生什么声音移到边上,于是我可以看到她手的动作,她用钥匙打开了保险箱的门,又似在转动里面的秘号,最后我看她拿出了二件封套,这当然就是我们所需的密件了。

  她把密件放在写字台上,接着把她带来的白包打开,将包中的一件黑物放了进去,她背着我,我不知道她在怎么安排,总之有许多辰光。这一段辰光,如果我有扒手的本领,我很容易从写字台上把那二件密件偷来。我看得很清楚,不断的望着它,我几次三番都想做这冒险的勾留,但是我还是不敢;我的心理也许同耗子想偷人们身后的食物一样,看得清清楚楚,而又近在咫尺,但是终于不敢下手。

  最后,她像是已经安排好了,我看她似乎关上了保险箱里面的门,我有奇怪的明悟直觉地感到她安放的是炸弹。她又关上保险箱的外门,这时候我不得不将我自己移进一步,我发觉我的确发了点声音,我矜持自己,我立刻想到保险门上同时也发着声音,她是无暇辨出的。

  她关好箱门,拿起写字台上的密件,就在这一瞬间,我有奇怪的聪敏,使我想到我有侦察她是谁的必要与可能,我的心又猛跳起来。

  她这时已将手电筒收起。将密件包在一块白布里面,我想起这就是刚才她包炸弹进来的白布。于是她轻步过来,我看她的衣裙慢慢地驶近了我所蛰居的桌子,我拿出我身上的墨水笔,那是一支旧式的帕克,我旋转笔套与笔尾,把两个盖套纳入袋内,就在她驶过我的面前时,我放足了勇气伸手出去,把我笔管的墨水射在她曳在地上的衣裙上面。于是我立刻伸回手,看她的身躯慢慢地完全起来,一直到我可以看到她的全身,她旋开弹簧锁又旋开门钮,拉开门,轻盈婀娜的身躯就在那门隐处出去,有微光从门隙进来,但是她立刻把门拉上,很轻,只有这门锁的上鞘,我听得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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