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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原来“同我碰杯的人,来跳舞吧!”是一只歌。我看见一个戴着桃色面具的女孩,一手举着干了的空杯,一手牵着礼服的衣裙歌舞着过来,音乐也立刻配合着她。她反复地唱,唱到我的面前,我猛然看到她手中红方框白十字架的戒指,这正是米可。歌声毕时,轮桌己撤。我注意白苹与米可回去的座位,于舞乐起前,我抢先请白苹同舞,她翩然起来,苗条地偎依着我,我带她到人丛之中,她说:

  “可是同我碰杯的孩子?”

  “是的,苹。”我把“苹”字说得很轻。

  “梅……呢?”她讳隐似地低问。

  “还未……”

  “在我座位右面不远。”

  “谢谢你,小姐。”我说。

  “十字架呢?”

  “见到了,谢谢你。”

  以后白苹就没有话.一直到音乐停时,她说:“我祝福你。”

  我送她回座,开始注意她的右面,果然我看到在不远的地方有一位体态婀娜也戴着银色面具的女子,项间挂着明珠的项圈坐下去,这当然是梅瀛子无疑。我现在开始注意到这些座位。这些座位并没有一定,只是她们故意用皮包占据着,使它固定就是。所以男子们只是随意坐在有空的地方,我幸运地在梅瀛子的旁边占到了空位,于是接着就与梅瀛子同舞。

  “梅。”我低声地说。

  “是的。”她说。隔了一会她又说:

  “徐家汇教堂,歌伦比亚路的赌窟都到了?”

  我知道她指的是白苹与米可,我说:

  “是的,都到了。”

  她开始沉默,愉快地同我跳舞,我正想问她钥匙的时候,她说:

  “你真是一个美丽的舞手,下只音乐,请仍旧记着我。”

  我知道她的意思,所以就不再问,但是接着的音乐,她很快地先被人邀去,我于是邀请了米可。在舞中我低声的叫她:

  “米可。”

  她不应,于是我说:

  “我是×××。”

  她还是不响,这使我很窘,难道我弄错了不成?但是我清楚地意识着她手中的戒指,于是我大胆地说:

  “梅瀛子的约会是几时呢?”

  “什么?”她问。

  “我们什么时候……”

  “随便什么时候,你都可以来请我跳舞。”她说。

  她的话始终是好像对于这件事不接头似的,我很奇怪,沉默了许久,我忽然想到梅瀛子对我在手心划十字的吩咐。我怎么把这样重大的事情忘了,梅瀛子与白苹一听我的声音就认识了,米可自然不会认识,我很惭愧,于是我就用我的左手食指在她右手手心上划了一个十字,她马上也回我一个十字。于是我说:

  “要你带我……”

  “多同我跳舞。”她兴奋地低声说:“我自然会带你。”

  此后我们间就没有讲话。

  等到我与梅瀛子跳舞时,我在她手心上也划了一个十字,我说:

  “可以交我了么?”

  这时候我手心上发觉了有钥匙交来,我手一斜,握着了钥匙,放在裤袋里,顺手拿出袋里的手帕揩额上的汗。忽然我听到她在耳边低语:

  “里面是GH五××K八。”我没有听清楚,我在她手心上划一个问号,她又低声说:

  “GH509K8,钥匙里面。”我猛然想到这是保险箱里面之号子。我还想再记一遍,我说:

  “GH五〇……?”

  “GH509K8。”

  “谢谢你。”我说。

  “告诉我。”她说。

  “GH509K8。”

  “不要忘记。”她又放低声音说:“里面两包文件都是。”

  我又在她手心划个十字,心里不断的记这个数字。

  这以后,我大概还同白苹舞两次,同梅瀛子舞三次,一一她每次都在我手心划问号,叫我复述“GH509K8”给她听。──此外我几乎都同米可跳舞。

  不知道隔了多少时候,其中有两度休息,人们都到走廊与后园去;中间一次是米可,一次是另外一个人歌唱,但米可对我还是没有暗示,我的心已经很焦急。我一直忍耐着,直等到有一次我与米可跳华尔兹的时候,她在我耳边低声说:

  “下只舞同我跳,带我到外面。”

  在隔一只音乐完的时候,果然是休息,许多人带着舞伴到后席,有咱五对人从后廊到园中去,我也就带米可跟着出去。

  园中有点冷,那天毫无月色,有黯淡的红绿小灯点缀着树丛,米可带我散步到僻处,三次两次的来去,但并不到后面房子的背面,一直同我谈有趣的舞会电影以及其他游乐。最后,园中与廊中的电灯都暗了,里面响起了音乐。人们陆续都进去,米可站在很远的一株树前,故意喃喃的同我说话,直到人去尽了,她才拉我到右面房子的墙脚,绕到了后面。

  那里大概有六七步的宽阔,一面是那所小洋房,一面就是围墙,沿着围墙的地土,种有已枯的花草,就在那里,放着一架短梯,米可指指短梯,告诉我是要往转角的第二个窗户上去,就跑了。

  现在我立刻陷于最孤独的情境里,萧瑟的小园,漆黑中只有我一个人,我隐约地听到里面热闹的音乐。不知道为什么,一瞬间我竟毫无怕惧与担忧,我只感到凄凉与落寞。我从四周望到我前面的建筑,望到天空,望到这六七步宽的夹道,望到围墙,望到墙脚的地土,于是我望到米可指给我的短梯。立刻,这短梯竟像有魔力一般使我紧张起来,这短梯漆成暗绿色,很小巧,我拿出袋里白色的手套,戴上,拾起短梯靠到墙头,轻易地就爬上去,到二层楼的窗户,它略嫌短,但估计爬进去还不算困难,我用手先推窗户,窗户没有拴,这想是梅瀛子布置好的,里面似乎掩着窗帘,我用力再推窗户,于是我就大胆地爬了进去。

  漆黑,我拿出打火机,才照出四周。我看到这房中简洁的布置:一张打字台,后面是一架公文厨,旁边是一张写字台,它的后面就是保险箱。房中是一张圆桌,桌上披着棕色绒质的台布,四周围着皮面的单背椅,一套皮沙发放在旁边,我跳进去的地方,就是这套沙发的后面。墙上挂着一幅地图,我没有细看。当时我的心境很紧张,但极力镇静,我把呼吸放得很匀称深长,灭了打火机,静立了两分钟,于是我轻轻拉开窗帘,我的视觉已经适应了这份黝暗,隐约地可以分辨出我刚才看到的那些布置,于是我走到保险箱面前,但正当我拿打火机照这保险箱的锁孔,想拿出钥匙的一瞬间,我忽然听到门外的声音,当时我一惊之下,立刻灭了打火机静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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