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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是的。”她说:“怎么?你觉得……”

  “我想,……啊?你可知道她小姐么?”

  “知道。”她说:“曼斐儿太太告诉我那封信是她小姐给你的。”

  “信?”

  “我替你放在那里。”她说着走到床边,在床几的抽屉里把信递给我。

  是白纸蓝衬的信封,没有贴邮票,那么这显然是海伦已回到上海了,知道了她去青岛是我受伤的缘因,又听说我还未能会客,所以先写这封信给我的。

  我拆开信,正预备读的时候,突然进来了费利普医师,我把信纳入晨衣袋中,这是我第一次用到这衣袋。

  费利普手里拿着我的病历,同一听Philip Morris,神采奕奕的走到我身边。

  “恭贺你,”他说:“你恢复得有我意料以外的迅速。”

  “真的么?”

  “几天没有来看你,你竟好了。”他说着把那听纸烟递给我:“我想你现在需要这个了。”

  “谢谢你。”我接了他的礼物说:“有工夫坐一会么?”

  他在我旁边坐下,四周看一看说:

  “刚才我打电话给高朗医师,知道你这几天恢复得非常好。所以带这听纸烟给你。早知道这样,前两天我应当通知她们,叫她们来看你了。”

  他看我右手拿着烟听,就接过去为我打开,抽出一支给我,于是他自己拿出烟斗,与打火机,我们对坐着吸起烟来,他又说:

  “明天起,我每天可以允许一个人同你作两个钟头的谈话。”

  “还是这样的严重么?”

  “你流血过多,应当作好好的休养。”他说:“现在你吃的药也都是补剂。”

  “谢谢你。”我说。

  “这次真是幸运,”他说:“我在十天以前还担心你的左臂要成残废。”

  “现在呢?”

  “完全放心,好了。”他说:“但也许会不能太用力。”

  “梅瀛子呢?她好么?”

  “明天我准许她来看你。”

  “史蒂芬太太呢?”

  “她每天打电话问你。”他说:“你没有看到她天天送你的鲜花么?”

  “请你先代我谢谢她。”我说:“你听到曼斐儿小姐回来了么?”

  “这倒没有听说。”

  这时候我想到了很久就搁在心头的问题,我问:

  “我到现在还不知道,那天我受伤以后,究竟是谁告诉你叫你来救我的?是白苹么?”

  “她打电话给我,告诉我你被一个日本军官击伤。叫我马上来看你。我又不知道你的地址。后来我打电话给梅瀛子才问到的。”

  “我被一个日本军官击伤?是的,我被一个日本军官击伤的。”

  “是在汽车中么?”

  “我真是醉得胡涂了。”我说:“我想白苹一定比较知道详细。”

  “她已经详细告诉了我。”他说:“你们从梅武地方出来,又到酒排里喝酒,后来她就走了。第二天早晨去看你,那个日本军官就在你那里,不知怎么,你们吵起来,他就开枪了。”

  “是的。我想是的。”我说:“但是我现在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后来大概那个军官见我伤了,抛下枪就跑了。”

  “于是白苹就打电话给我。”

  我不再说什么。白苹的谎话也许说得不错。但是在我可引起了更多的疑问。那么是不是白苹的一切还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可是梅瀛子呢?她手里还有白苹的文件。我不知道白苹的谎话是为一时的蒙蔽,还是为永久的隐瞒?难道她预先知道我到医院不把实情说出来么?要是今天不是费利普先说,我不是很容易把一切都说出来么?在我以为白苹既然不是梅瀛子所料的是日方雇用的人,那么一切从实的倾诉,才可以解除所有的症结与误会。而现在,这误会究竟怎么样才能解除呢?

  费利普不久就告辞,他叫我不要多坐,我于是回到床上。一瞬间,万念占据了我的心灵,我顿悟到白苹很可能还因为是日方的间谍,为我偷她的文件来杀我,故意用相反的方法来定我的罪名。可是在我受伤的一瞬间,私人的友情与民族的良心以及我对她的尊敬感动了她,使她感到惭愧与歉疚,所以出来就叫费利普来救我。那么这问题的症结,又并非是我所设想的简单与可以乐观了。──

  一切的思索考虑怀疑与担忧,一瞬间,困扰我疲乏的身躯,我无法解决又无以自救,最后我只好决心暂时把它们忘去。我遥望窗外,看到窗沿上白色的玫瑰;我想到海伦;我叫看护将晨衣袋里的信给我,我开始阅读海伦纤秀的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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