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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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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学唱的?” “是梅百器教授的学生,很有天分的。” “……”我没有回答,是昨夜我身上所感觉的一种寻不到的温柔在我心里浮起来。 “可是你所需要的灯光?”史蒂芬太太说。 “你的意思是……” “是融化独身主义的灯光。” “我没有想到。”我笑着说。 ── 阿卡第亚这时候很热闹,门外停满了汽车,我们进去已寻不到很好的位子,坐在一个角落里。 当史蒂芬夫妇起舞时,我不知道我应同谁跳舞,但无论同谁去跳,总需让一个小姐孤坐在那里的。所以我索性不跳了。 第二只音乐我请梅瀛子去舞,史蒂芬同白苹也走下来。在这样场合中,时常有一个女孩子孤坐的机会的。不知道隔了几个音乐,我与史蒂芬太太,史蒂芬与白苹舞终时,有两个穿西装的日本男子同一个女子坐在我们位子上与梅瀛子谈话,看见我们回座时都站了起来,女的原来是仙宫的舞女莎菲,她同我很亲切的招呼。两个日本人好像同白苹很熟,用日语在交谈,梅瀛子开始同我们介绍: “这位是铃木次郎先生,这位是山尾本原先生。”但是白苹顽皮的笑着说: “为什么不说铃木次郎少将与山尾本原大佐呢?”但当梅瀛子介绍“史蒂芬医师”时,白苹则同莎菲在谈别的。好像他们寻不到位子,史蒂芬就招呼他们同我们坐在一起。我很不赞成史蒂芬这种做法,但是当这两个日人去跳舞时,我说: “我们走吧,到别处去。” “同他们交际交际不是也很好玩么?”史蒂芬说。 “也许。”我说:“但是你瞧这许多中国人将把我看作什么样的人呢?” “你是哲学家。”他说:“整个的世界应当都是你思考的材料。” 我没有回答,觉得这样贸然走掉也显得我的怯懦,但坐在那里也觉得无聊,跳舞兴趣也少,只是偶尔跳一二次,所以大部分时间我还是同史蒂芬太太谈话。这两个日本人似乎很高兴,他们不断地同我交谈,说一口很好的国语,但同梅瀛子与白苹交谈,总是操着日语。梅瀛子尤其同他们谈得熟稔,但每次畅笑的时候,总是望望我。我同他们说话很少;白苹注意到我的沉默,当有一只音乐开始时,她说: “陪我跳这曲华尔兹吧。” 我同她跳舞时,她问: “你喜欢梅瀛子么?” “自然。”我笑着说:“有这样的女孩子不为男孩子所喜欢么?” “那么真的你爱他了?” “不,不。”我说。 “那么你真的不爱她?” “但是我倒先要知道你所说的爱是什么意义?” “你不想占据她?” “不想。” “你不想牺牲你自己去追求她?” “牺牲什么呢?” “牺牲你的青春与时间。” “也许会拿我的同她交换。”我开玩笑似地说。 “牺牲你的名誉呢?” “为什么要名誉?” “我只问你,”她说:“假如要牺牲名誉,你才可在一个短时期占有她,你愿意么?” 白苹的态度很严肃,我沉吟了一会说: “名誉?名誉是什么呢?” “是第二生命。”她沉着的说。 “不,我很轻视它,”我说:“是商品;是机会加钱。” “谢谢你。”她冷笑着说:“那么假如要牺牲你的信仰呢?” “你为什么这样问我?”我被逼得不舒服起来。 “请原谅我,”她冷静地说:“我自认是你的朋友。” “你到底是什么用意呢?” “假如你当我是你的朋友,请忠实地回答我。” “假如你当我是你的朋友,”我说:“这样的问对我是侮辱。” “不,”她说:“我们的交情中已经没有侮辱这个字的存在了。” “那么……” “似乎你是很清楚的分析过了?” “是的。” “希望你意识的都是正确。” “我想假如不正确的话,”我说:“我也很快地发现。” “到时候再告诉我吗?” “自然。”我说。 ── 三点钟的时候,史蒂芬太太要回去了,我们就一同出来。 铃木似乎要求梅瀛子让他送回去。白苹对梅瀛子说:“不到我的地方去么?” “不。”梅瀛子笑着睨视我。 “但是我还是有全权的主人呢。” “已经不是昨天了。”梅瀛子笑得自然而美,鲜杏仁色的前齿闪着光说:“我做主人将在三点半开始,在立体咖啡馆我等你们。” 两个日本人同我们握手,莎菲先上铃木的车子,接着是梅瀛子,她上去时对我娇笑着,于是两个日本人胜利地同我们握手。史蒂芬招呼白苹与史蒂芬太太上车,我带着梅瀛子的笑容也跟着上去。史蒂芬说: “先送白苹回去么?” “自然,霞飞路。”我的声音里有渺茫的粗糙。我感到说不出的落寞。 “大家到我那里去坐一会。”白苹故意高兴地说。 “不了,白苹。”史蒂芬太太像对小妹妹似地说:“你也应当早点睡。” “那么明天你还肯一同来么?”白苹靠着史蒂芬太太,像撒娇似地说:“明天晚上到我的地方去。” “明天我不出去了。”史蒂芬太太说:“我已经没有这样玩的年龄与心境了。”她把手臂围了白苹的身子。 白苹没有说什么,像体验那一种难得的温柔似的沉默着,大家都沉默。我开始感到疲倦,是因为沉默而疲倦,还是因为疲倦而沉默呢? 汽车朝前驶着,驶着,我听见轮子与大地摩擦的声音,变动的街光浮着梅瀛子的笑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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