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觉哉日记·一九四八年七月(3)

一九四八年七月(3)

　　七月十二日晴

　　西北局七一发出关于在职干部学习的指示中有：

　　“在战争、土改及生产救灾等实际工作，暴露了我们有相当数量的干部甚至某些领导干部理论水平很低，政策观点很差，对新鲜事物缺乏感觉，对实际运动缺乏分析研究，简单孤立地执行政策，存在着严重的盲目性，因而造成工作中的不少损失。”

　　“现在仍有不少领导同志，对领导与组织在职干部极不重视，未能经常的注意领导干部研究政策，总结工作，解决其所属干部中的思想和工作问题。而是重其所轻，轻其所重。把最重要的学习领导，即思想领导，摆在次要的附带地位，推给支部或一般干部去做，陷自己于事务主义的泥坑，不能自拔。”

　　这一指示很好，别的领导机关少能这样深刻指出。

　　七月十三日阴午雨

　　华北局张友渔信，促去帮忙。

　　上午讨论“左派幼稚病”第二章。

　　来苏信有诗：

　　晨起读谢老旧寄各诗有感：

　　管鲍平生言，重义轻施报。生我者父母，知我者谢老。居常爱兼诲，真情溢词藻。道德与文章，切磋式相好。引我向真理，循诱如师保。此处六年多，乃以我可造。与王明俱来，联名作介绍。纵列党籍迟，喜比邹生(1)早。卧病惜日长，服务人民少。何当霍然兴，执鞭作前导。晨熹读君诗，温同日晶皎。强起振笔书，蚯蚓乱章草。临发珍重封，河水方淼淼。

　　七月十五日晴

　　两草案印好送中央。

　　续前：

　　闻道钱公仰卧多，匡床午夜看星娥。星娥一滴杨枝露，争奈文园渴久何。

　　好趁晨风晓露凉，刘陈佳讯费平章。匆忙来去兼诗卒，河广何难一苇杭（谓陶承）。

　　巧妇延城冷货藏，而今冷货正当行。绸衫大小新裁翦，树底迎风分外凉。（定国在延安买了几件男女绸衫，作用不小。）

　　七月十六日晴

　　开会讨论县村市人民代表会议组织条例。

　　董老信转达少奇同志催起草法典。

　　七月十七日

　　前晚因热不能睡，昨晚于檐前打地铺较好。

　　净扫檐阶打地铺，微风吹帐暑消除。晓来妻子殷相问，星露昨宵睡好无。

　　斗韵何妨一字违，充肠娱目两无讥。山厨都异添新味，来去吟筒脔脔肥（董信说：前诗误用铣韵的隽（肥肉）作隽异，应改正。董题钱集有尝鼎只一脔，我们和诗都作隽异用。）。

　　隽永，汉书蒯通传注：隽肥肉也，永长也。言其所论甘美而义深长也。

　　寒能抵御暑难逃，眼眊神疲笔懒操。为报政坛诸战友，老人今已学“官僚”（华北局催去搞条例，闻平山甚热，心怯去）。

　　小竹阶前六尺长，迎风虚负引鸣凰。输他庭树无多荫，晨晚犹招一段凉（院有小丛竹、石榴、桃、梨等小树）。

　　事实才能证理真，何须挥汗论原因。李村门巷无更变，主席而今却姓仁（李家口村人民代表会主席仁学凯，仁贫农，全村杨姓，只一家姓仁）。

　　李家村傍滹沱居，网得游鳞尺五余。十载延城抱长铗，从今不赋食无鱼。

　　湖中六月无多热（在洪湖住过二年），雪岭炎天不胜寒（长征过雪山是夏天）。冬暖夏凉窑洞美，令人怀念是延安。

　　七月十九日今日雨大水

　　昨夜雨，气候转凉。秋苗需雨急，村民正抬龙王。

　　《石家庄日报》载两年战绩（非总部发表者），喜用董韵：

　　两年解放战，战绩伟而显。攻势春冬续，战场南北展。初犹退为进，迅即主动转。围则孤城危，战必群丑殄。二百六十万（俘敌一百六十二万九千九百四十人，毙伤敌九十五万九千一百三十人，起义四万九千一百七十人，共二百六十四万八千四百人），毙俘如剔藓。三百七将官（俘敌正规军将级军官二百零六人，毙三十人；俘非正规军将官一百十八人，毙二十人，共毙俘三百七十六人），不许一人免。缴枪一百万（缴长短枪九十三万二千六百八十支），火箭榴筒选。子弹亿万发（各种子弹一万万四千零六十六万三千多发，各种炮弹一百多万），堆积屋嫌褊。美为制造商，蒋驾运输辇。克城八百余（解放与克复城市八百多座，敌又侵占去七百多），城市政策阐。入如龙在田（李鼎老释龙在田为与人民一起），去似蛹脱茧（不宜守城为免去负担）。长沈撇在后，王（耀武）阎（锡山）悲运蹇。入笠豕待屠，望天鸟不隽（盼空运粮弹）。何（应钦）白（崇禧）杜（聿明）顾（祝同）汤（恩伯），逵（鸿逵）芳（步芳）钊（董）轸（张轸）琏（胡琏）。谁非创败余，或更资历浅。全歼萝卜拔，半歼韭菜翦（歼后补凑又被歼）。美金向蒋送，蒋资又美遣（伪立法院闹中行，官僚存款逃往何处了）。党犬闹分裂，狞狞竞残脔。美嫌蒋不济，沐猴加李冤。北国即澄清，南天又兵燹。百战百胜军，再接再奋勉。魔头入囚车，希墨剧重演。

　　起草选举条例时，有一问题，说村选举宜以公民小组为单位，每小组选一代表。理由：一、进步的公民与进步的结合，冲破落后家庭的限制；二、每小组选一代表，代表与选民固定起来；三、每小组人数必相等，表现选民平等权利。这办法，在晋察冀以前选举起了积极作用。依据经验，必须采用。但是过细一想：最小的选举单位与最小的行政单位不合，在这里当选的代表，只是在其小组中得到多数票，而不是在其小的行政单位里得到多数，这是一；给进步分子以便利，也给落后分子以便利，只要能结一小组就可选出代表，这是二；小组划分必整齐，因而所谓自由结合也很有限，每小组只能举一人，只能举与他组不同的人，也大大限制了选举自由，这是三；冲破家庭在政治上说是好的，但农村经济现仍以家为单位，今后代表会讨论的，当以经济为多，这是四；党派及民主团体推候选人不好实现，要实现，必强为分配，要某组举某人，这是五；一人一票与各级现行之联记选举制不合，这是六。公民自由结合起竞选作用是要的，不要把他作为选举单位。

　　局部的一时的经验，必须与永久的普遍的经验相结合，即是说要在一般的真理指导之下来总结经验。不可否认公民小组是起过作用的，以后在适当运用下还会起作用，但里面还抽不出一般规律来答复上面所提的问题。因此，把来做个普遍制度是可疑的。

　　看问题，要看他新生部分、特出部分。比如说李家口村一切都是旧的，因而规定他们关系的法律，也应该是旧的。法律不应该超时代。李家口村确是旧的，门巷仍那样窄，毛厕还那样多，生活习惯还那样老。但有件新事物，叫李家口村人民代表大会，主席叫仁学凯，仁贫民，全村姓杨，只一家仁姓。贫农当主席，旧的统治关系倒了，姓仁的当主席，宗姓关系淡了（至少是淡），这还不是大变？那些来不及变的物质现状，在新的关系下，不可能长不变，法律是规定人关系的，决不应该后于时代。

　　七月二十日大雨竟日

　　拟重读《毛泽东选集》一遍（晋冀鲁豫中央局印本）。

　　读统一战线中的独立自主问题；战争与战略问题；反投降提纲。

　　重读情报局关于南共的决议：

　　“贫农和中农能够和工人阶级联盟或者已结成联盟，而这个联盟中的领导作用仍属于工人阶级。”——土改中强调贫雇，其错误性质是相同的。

　　“认为南共不能有似乎不应有自己的特别政纲，而应以人民阵线的政纲为满足。在南斯拉夫政治舞台上活动的只是人民阵线，而共产党及其组织不是以自己名义在人民面前公开活动。”——大革命时我们有同样错误，抗战开始也有此现象，六中全会纠正了。

　　“对党内不正确的事情稍加批评，即受到残酷的镇压，这种现象是完全不能容忍的。”——陈张领导时如此。

　　“小工商业国有化”“消灭富农阶级的观点”“极端骄傲、自满、目空一切！”个人主义，集体主义，民族主义，国际主义。集体主义下才能有个性的充分发展，国际主义下才能有真正的民族独立与自由。如果说历史上有过特殊的、超乎万人之上的英雄人物，现在则不会有了。如果说以前有过单独民族独立运动的辉煌历史，在此帝国主义特强时代，则断乎不可能。

　　七月二十一日竟日雨

　　瑾昆《民诉法》又脱稿，《民法》前已脱稿。

　　阅毛选《当前时局的最大危机》、《用国法制裁反动份子》、《关于目前国际形势与中国抗战的谈话》、《共产党人发刊词》。

　　于屋里拾得《聊斋志异》残本二，毛主席谈：“蒲松龄借狐鬼来反男女间的礼教，人不能自由，狐鬼应可以自由，当时只能这样说。”序家多说“志异”一书警戒贪淫，有关名教，自是胡说。蒲氏自志：“落落秋萤之火，魑魅争光；逐逐野马之尘，魍魉见笑。才非干宝，雅爱搜神；情同黄州，喜人说鬼。……子夜荧荧，灯昏欲蕊，萧斋瑟瑟，案冷疑冰，集腋为裘，妄续幽冥之录；浮白载笔，仅成孤愤之书。寄托如此，亦足悲矣。”可见其寄托所在。

　　“王渔洋欲以百千市其稿，先生坚不与。”恐系传闻语。

　　七月二十三日晴

　　拾得残书李渔剧本，《奈何天》、《意中缘》有很聪明的句子，也有些趣诗。林天素赋中题古剑：千年宝剑气如虹，当日曾交楚汉锋。莫道斩蛇皆仗汝，也曾江上刎重瞳。诳婚题《木兰从军》：蛾眉披甲代行师，扫退群雄不识雌。莫道补天非女职，娲皇原不是男儿。

　　七月二十五日又雨

　　雨中闻大捷喜赋（三叠董韵）

　　村农苦久旱，抬龙剧正演。大雨忽倾盆，龙惧忙回转。龙帽湿挥汗，龙衣湿束茧。初怪龙不来，来了不能遣。冲激嗟堤脆，澎湃恨沟浅。观洪路淹断，避漏屋偃蹇。五日不扫院，阶砌生新藓。七日不往市，厨无肉一脔。妇言爨洗难，我道见闻褊。晋鲁扫穴战，江汉燎原燹。新攻向郑徐，败将擒轸琏。雨可滞吾军，抑更神威展？昨天报纸到（因雨好几天报不来），大字行行显。襄阳擒康泽，特务头子翦（戴笠、康泽、邓悌、贺衷寒为蒋匪四大金刚，已翦其三）。阎匪困孤城，九个师就殄。滕兖匪全歼，泗宿贼不免。匪首大慌张，雨里驾飞辇。匪徒在泥涂，死与降任选。中央贺电驰，再接再励勉。丰年又全胜，联合大政阐。怀安盛文章，多少王无冤。为语老钱江，赶制凯歌隽。

　　没有新意，此叠较勉强。

　　读《中国革命与中国共产党》。

　　七月二十八日昨夜大雨今日晴雨间

　　拟去西柏坡，因雨未果。

　　前草县村市政权组织条例，没写市，只云“等于村之市适用村之规定，等于县之市适用县之规定。”这从陕北抄来的，那里市不占重要地位。市的工作不同县村，他在发展生产，起领导农村的作用。他不等于村或县，不能全用村与县的规定，补草市一章，送中央。

　　“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历有改变，去年双十总部重新规定（略——编者注）。

　　七月二十九日半阴晴

　　各级人民代表会议组织条例草案送中央。

　　记梦

　　梦过的事，常仍入梦，好似有些事经历过，细想则是梦中经过的。记小诗：

　　似曾经历何尝假，已入思维即是真（不会有没见闻过的东西到梦里来）。千里不劳轮揖送（要到那里就到那里），百年常见发肤新（总是青壮年时代的事）。惩前毖后非虚虑（本知不应这样，为何又这样），钓水游山续旧因。岂似庄周蝴蝶梦，蘧蘧栩栩两忘身。

　　七月三十一日微晴

　　下午来西柏坡，准备去参加华北临时代表大会，我系聘请代表。

　　沿途见大水冲毁田禾不少，路大部坏了，李家口前至东黄泥的渠也坏了，许多人在修。民屋坍的颇有，西柏坡坍一窑，压死一理发工人及另一工人，本晚开追悼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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