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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七年七月(2)


  七月十六日晴

  上午开宪草一读会。

  昨为创国同志改三交烈士塔诗:

  三交市外烈士塔,烈士英名一五八。

  人民武装一条心,誓把敌人“围挤”塌。

  地雷四伏毙蠢猪,冷枪一声落孤雁。

  我登此塔愤填胸,犹闻烈士齐呼杀。

  《新时代杂志》评:“象贝文——比道尔所提议的那种骑马的人与马合作的计划,是绝不会为爱护自己独立的国家所接受的。”造语很新。

  必武同志信说:“在衡水开解救会,马宝山及吴缣自山东来参加。吴缣已和马宝山结婚。”马系山东议长,吴前云作他的秘书,在石臼所搞救委工作。

  七月十七日晴

  上午开宪草一读会。

  前几天会议上有两位同志吵架,至于拍桌,大可不必。不同意见,各以为是,然究正确谁属,要待事实证明。争甚么?即正确属我,而人家未了解,有待好好说明,争有何益?人是易存成见的,争了一次,不肯认输,常使易接受的也不接受。

  一味看不起人不对;一味看得起人也不甚好。应该看得起人又看不起人。任何人都有胜过我处,任何人也必有不足处。

  七月十八日晴

  上午有蒋机来侦察,开宪法一读会。

  闻续范老温度降至三十五度半。

  七月十九日阴

  宪草一读完。

  反革命内战罪犯条例草案送中央(由三交转)。

  我常以国民党险狠恶浊的自首政策,甘为叛徒的毕竟不多。听说某某叛徒也常受良心责备,遂纵酒嫖妓以自残。顷见鲁迅致曹聚仁信,有一段说:

  “自首之辈当分别论之,别国的硬汉比中国多,也因为别国淫刑不及中国的原故。我曾查欧洲先前虐杀耶稣教徒的记录,其残虐实不及中国。有至死不屈者,史上在姓名之前就冠一‘圣’字了。中国青年之至死不屈者亦常有之,但皆秘不发表。不能受刑至死,就非卖友不可,于是坚卓者无不灭亡,游移者愈益堕落,长此以往,将使中国无一好人。倘中国而终亡,操此策者为之也。”

  据我所知,硬汉还是很多,不会比外国少,其中工农尤比知识分子多。

  七月二十日晴

  复吴缣。

  来信悉。

  董老信先日到,说你和宝山同志同居了,哈哈!好得很,谨向你和宝山同志祝福。

  董老信说你给一小包,我们猜有石臼所海滨拾的贝壳,接着看没有,然而对于小孩子,洋糖并不下于贝壳。

  你到山东后来过三次信:一临沂发;一石臼所发;一即这回衡水发的。我写过两信,其中之一是打油诗。总之就算意到,接到没有,可不在乎。

  退出延安,似乎是件大事,但也很好玩。我们在这里极安适,工作也紧张,已搞出来东西了。河西的人来信说,开始过着游而不击的生活(指非战斗员),现则不击也不游了。至于打仗,满有把握,要打哪就打哪。陕北也是敌人重点进攻之一,这一着敌人的输,比山东会要更快更惨。

  人是动物,动必健。后沟及交际处诸老和姥,都很好。鲁老太同儿子媳妇去了,林老痔疾闻向愈。我照镜子,胡子全白,目力较前差,但自来此地,水好饭好,因而肠胃也好了些。山居太久,很想水乡,未识何时能偿此愿。你体太胖,如能常下乡或者骑马带枪,不只可增长知识,于你病当有所益。

  蕃仪同学校走了,听说到了小洲。春先随母回后未来。春香寒假后住我处,后往保小,现不知在何处?钱老春上大病,现已愈。家楣闻结了婚,工作很好。

  定国又生了个男孩,有点象飞飞,下颚较圆。定定等都在身边,没有学校。定定还能有常课。飘飘只是玩,唱三打祝家庄。飞飞体弱,咳嗽了半年,医生说要注意,要吃点肝油等补品,这里不易找,你处当有,但无便人不必带。

  你前后给的东西不少,我则一点也不能回礼,哈哈!

  想写几首诗补你去年北平烧去之缺,得不到好纸,只好俟之异日。定国尚在坐月,身体似不如前,附笔道喜。

  七月二十一日晴

  晨有飞机侦察,打机枪,蒋军屡败,将有狂炸,彼所恃在此。昨闻郓城大炸,蒋俘军官亦及于难。

  午后闻临县城关被敌机枪伤二人、一垂危。

  昨夜梦游故乡,树林中有夫妻二人在写生,梦中得句:轻风习习摇修竹,细雨霏霏浥落英。名士美人来摄取,似忘身在画图中。

  吴缣信说:“山东为敌人重点进攻处,背了八十个旅。虽然如此,山东的劲却更大,……山东人民动员工作作得很好,村中干部都是女的,连民兵队长、田里及修公路也是女的。男人除老的外,都支援前线去了。”木庵说:蒋最大困难是兵源,饷源尚次之,总动员令目的,为好公开抓兵。蒋管区人口虽比解放区多一倍,但他路远(系进攻),又系强迫。强迫来的多,投降的也越多。

  孙科说:反对总动员剿共,就是反对政府,“请转告民盟”。然而蒋记参政会驻委居然推翻号召总动员的提案,可见蒋的统制力薄弱,连蒋党占绝大多数的驻委都抓不住。

  旧词新改:

  虞美人

  黄金飞涨何时了,物价知多少,小民日夜盼回风,钞票不堪回首几年中。伪钞一样前车在,只是圈儿改,问君能改几多圈,恰似千行泪点滴时圆。

  减字木兰花

  油盐柴米,件件如今涨不止。生活如枷,泪眼愁眉千万家。黄金收掉,物价依然平不了。午梦魂惊,闻说官家夜捉丁。(均见天津《大公报》)

  信劝曙时同志休养,抄了我的六句话给他,“遇事莫恼”下注云“……恼甚么,难道天会塌下了么,不会的;难道你一恼人家就信你的么,不会的;如果你的真对,将来会不会照你的,一定的。这一来,恼自然没有了。”这不过言其大者,易怒的人,常为些不值得注意 的 事 着 怒 !

  七月二十二日晴

  “千金难买五月旱,六月连阴吃饱饭”,现夏历六月了,不甚下雨,秋收未必佳。

  “总崩溃”,十七、八年前某些同志对国民党经济曾这样喊过,现在国民党蒋介石当真总崩溃了。总崩溃不是某个角落崩溃,而是全面积的崩溃;不是那一个部门崩溃,而是全事业的崩溃。但是总崩溃并不等于就死亡,所以我们的希望,主要放在自己的力量的强大上。

  一九三三年十二月,鲁迅与姚克信:“闻此地青年又颇有往闽者。其实他们的办法与北伐前之粤不异,将来变脸时,当又是杀掉青年用其血以洗自己的手而已。惜我不能公开作文加以阻止。”青年被骗,何止北伐前之粤,历史上这类事正多!不过不是不应该去,而是应去改变其本质,并夺取其领导。

  福建曾派代表至中央苏区签订协定,当时领导者估计其不可靠。对的。福建亦只要求互不侵犯,对于互助则迄未议定,但这时我们应积极去帮助,帮助正因为其不可靠。那时蒋三个师由闽北进攻,我在闽北有与之相当的兵力,如果帮福建打,人民政府不会坍,我军对人民政府的发言权增大,他不能不跟我们走。然而我们没这样做,福建失败后,我军遂亦不能稳守中央苏区。

  七月二十三日晴

  宪草二读会开始。

  七月二十四日晴

  续会。

  昨接伯渠十五日信,说:“退出延安二十来天,颇无秩序,现则支 前 工 作 已 有 转 变 。”

  接永清十一日信说,走了两夜,雨天夜行军。“敌人来过之地,散布了一些坏种,因此谣言很多,使得老百姓常在奔跑,甚至一天两次之多。正值麦收,妨碍很大。怎样从安定人心进到积极抵抗,还须尽大力量,这是和平十年带来的负担。……”

  看绥德分区土改情况(林老寄来)。

  复伯渠:

  林老:

  十五日信奉到。尊疾已愈甚慰。木老患痔疾二十多年,近无意中得一方竟连根都拔掉了,非常愉快,特请其把制方及治疗经过告你,藉供参考。

  边区骤入战争,初一时期颇无秩序,曾从来此同志口中知道一些。记得三月初和你去会德怀同志,德怀同志说边区一打仗将会暴露工作上的某些弱点,这对我们有好处。此次你们在短时间已把它转变就是证明。晋绥工作虽然我接触的只是报纸,似乎缺点比陕甘宁多得多。近来整顿也着力,报纸经常无情的揭露,而且一揭露就必搞彻底——全部做过,应惩办的必惩办,这办法很好。相信不久必能全然改观。新的宪法草稿已弄出,稍加修整,即可送过河来。是否可用,殊难自信。只算有了个稿子而已。至继续搞其他法律,我个人感到困难的:一、旧的法律很少可采,不是修正就够,而是要重新起炉灶(以前没看不大知道);二、解放区新的经验没有收集整理,作为立法的根据,而要收集整理又非我们坐在这里所能为力;三、苏联法律我们知道太少,而这是可借镜的主要东西。还有中国法制史,历为学法者所不注意,数典忘祖,我想研索一下,没有书,且要到大部头书里去找。……

  绥德分区土改材料看了,这回土改应作为党内一次深刻的阶级教育。不仅下层而且是上层,我个人就在此得了不少启示,阶级教育应是耐心的,但也绝不应该姑息。……

  七月二十五日阴昨夜微雨

  二读会续。

  七月二十六日晴昨夜微雨

  夜讨论对特务的审问。

  木老痔已全愈,录其方如下,有便写寄廉伯。

  枯痔散:砒霜五分枯矾一钱五分硃砂一分五厘乌梅肉一钱五分

  各药均制成后的份量。

  砒霜制法:选赤色信石二两。将旧瓦两块洗净,置大火上烧过消毒。然后把信石放在一瓦片上,大火烤烧,待信石溶软出细烟时,用干净茶杯一只盛净水,用铁丝夹出溶软的信石,投入水中,信石即坚如铁。然后再把信石放在原瓦中,大火烧烤,即有白烟冒出,此时速把另瓦片覆盖其上,使烟不走散。信石烧完后,白烟亦止,将两瓦取下,离火待冷。揭开覆瓦,上积白粉,即是砒霜。用银簪或新木片把霜扫下,用白细纸包了待用。(信石一两只能取霜约三分)

  枯矾:用明矾烧化,变液体,热气冒尽,离火待冷即成。

  乌梅肉:用乌梅五个洗净,用面粉包裹置火上烤,存性,不要太烤焦,剥去面皮,乌梅肉成赪黄色即好,取肉去核。

  硃砂:用清水飞净,碾成细粉,筛出粗质亦可。

  上各药照份量配好细研,用时先吐口沫于磁片(干净的)上,再将食指粘湿口沫,将药末涂指上,在痔头上擦。上药时不甚反映,随后有点刺激,约二十分钟,即有水流出,用净药棉花吸收其水。上药每日两次,以便后洗净为宜。寝后即可上药,轻的三、四昼夜即可痊愈。

  七月二十七日晴夜大雨

  林老信:“由十年和平转到实际战争,困难很多”;永清信:“这是十年和平带来的负担”。其实十年何尝和平?两军对垒,敌人呢?不止“磐马弯弓故不发”,照例每年要发一下。我们呢?也照例每年紧张一次,何尝和平?我们工作的弱点,有些是和平时也不容许的。经此变故,应该深自警惕。不能轻轻地向“和平”一推。

  七月二十九日晴

  昨日宪草二读毕。

  村里抓了几个形迹可疑的人,初供是特务,昨晚问翻供了。

  昨日发成耀煌信:前信伊尚未接到,大概伊已不在离石故,因录前信并去。因成信虽称已觉悟,而讲的颇肤浅,加几句如后:

  “你看了很多书,又观察了一些解放区事实,很好。你说:‘自军校毕业,混入社会后,我承认做了很多违反人民利益的事实(客观上应由国民党头子负责——注)。但也肯定我在大革命时代及八年抗战中确也为人民及国家出了不少的力,流了不少的血和汗。……’知你进到新环境,已开始回溯旧环境,而把其事实,其心情作深刻的检讨,这不止个人修省上必要,帮助人们作两个社会的分析也是必要。你是过来人,如一一回溯过去的经历,将会发现多少青年被骗、被陷害之何等可悲,而独裁卖国之断送民族及人民之为何等滔天的罪恶。

  “事业是无穷的,贡献是点滴的,你现可想到能做的就做,不要等待,道理是无穷的,认识是渐进的,盼你能在思考或经历中日有所 得 。”

  七月三十日晴

  昨夜又审那个可疑人。有三个自称住在交城的退伍军人,来临县贩纸烟,寓在本村退伍军人霍德胜家。村人以其三人共贩纸烟十条不够花费,随身带有粮票多斤,有一缺角白洋,又没有路条,霍又是抽大烟不甚务正,遂告工作团逮捕。初晚大家衔敌机来炸之愤,乱打了一顿。三人也乱供了一阵,说有手枪、炸弹等,找不出来。前昨两晚由陈老主持审问,都翻了供。

  三人是特务的可能性虽多,但也可能不是特务,而是不安于生产,想赚轻易钱的。据霍德胜供,此地一条纸烟到交城可换一两二三钱烟土,利息有好几倍。

  我们侦查奸细的技术还差,决定交公安局严为办理。

  昨参加和公安局长讨论处置嫌疑分子问题。

  圆月徐上,颇小,念东坡“山高月小”句,站在高山上看月,与在山下看月,月应小些,因无别物比拟。今夜此地月小,恐系空中尘埃少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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