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三年游击战争经验对于当前抗战的教训|项英

南方三年游击战争经验对于当前抗战的教训

　　南方三年游击战争经验对于当前抗战的教训(1)

　　（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十一日）

　　一、南方坚持三年游击战争对于抗战的意义

　　自“九·一八”事变发生后，中国共产党和苏维埃红军即坚决主张对日抗战，随后又要求全国军队与红军订立共同作战的协定，全国一致抗日。当时这种主张还未取得国民党的同意，因而没有达到停止内战一致对外的目的，使得我们为了坚持抗日主张不得不进行自卫战争。一九三四年十月，主力红军为到达抗日前线开始了长途远征，同时在江西留下了一部武装力量，来领导群众，以保持南方经过七年血战所建立的民族革命阵地和保证工农大众已得的利益。在这种任务下，我们百折不回地继续坚持了三年的游击战争。

　　在这三年坚持的游击战中，大部分的苏区被占领，被截断，使得我们不得不各自独立作战，陷于各个孤立奋斗的状态下，并且我们又是以最劣等武装的游击队来与挟有优良武器、数量超过我们三十倍至五十倍不等的正规军作战，可以说我们是在非常困难和最恶劣的条件下长期苦斗着的。可是我们终于克服了无数的艰险和困苦，终于最后获得了它的结果：

　　第一，保持了南方的许多游击战的支点，这些支点成为目前抗日战争中战略的主要支点。

　　第二，保持了经过十年血斗所锻炼的武装力量，这种力量将在当前抗日的民族革命战争中成为一个坚强的力量。

　　第三，坚持为实现共产党抗日救国的主张而奋斗，以百折不回的精神，卒至达到抗日战争的实现。

　　第四，红军主力二万五千里的长征，创造了空前的伟大事业，我们配合主力红军，坚持了三年的游击战争，对于中国革命在目前新阶段的开展起了推动机的作用。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种结果，就是我们三年坚持的游击战，成为目前抗战中一个实际的榜样，对于争取抗战的彻底胜利是有非常重大的意义的。

　　目前抗日民族革命战争的主观客观条件，是与我们坚持三年的游击战争的主观客观条件不相同的。具体的说，目前的条件更优于我们当时的条件，更有获得最后胜利的把握。最大的不同，就是那时是处在国内战争的环境里，现在是全国一致团结抗日，那时我们是在重重包围之下，是在各个截断的狭小的地区内，进行各个孤立的奋斗，现在有全国广大幅员与日寇作战，进退自如；那时我们是以劣势兵力和最原始的武器与数量超过我们几十倍且有精良武器的军队作顽强的苦斗，现在我们的武器虽比日寇差，但与我们在游击战中比较起来要好得多，特别是军队的数量要优于日寇。

　　把这些条件拿来比较，就不仅可以坚定我们抗战的信心，而且可以明显的告诉我们有最后胜利的绝大把握。我们三年坚持游击战，就是最好的一个榜样，足以打破对于抗日战争缺乏信心的“恐日病”、“唯武器论”的失败主义，揭露汉奸、亲日派和平妥协的投降阴谋。

　　二、三年游击战争与群众

　　在极端困难与非常恶劣的环境下，我们依靠些什么条件去取得胜利呢？主要的是依靠共产党的领导，依靠我们能够正确的分析和估计整个的斗争形势，适应各个斗争的主客观条件，决定我们的行动方针；依靠游击战术的灵活作用，能够随机应变，以适应各个时期对方进攻的手段；依靠最忠实于革命和民众利益的坚强干部作骨干；依靠有高度政治觉悟以及有经常政治工作的武装部队；最后而且最主要和最基本的，是依靠广大民众的热烈拥护和积极参加，使武装与民众结成一片。这最后的一项，对于我们目前的抗日战争是特别值得我们注意的。

　　从一九二五——一九二七年大革命失败后，南方各地广泛的开展了游击战争，特别是以井冈山的游击战争为最重要；接着中央苏区建立起来。从主力红军开始远征后，又转到游击战争。现在，游击战争又成为抗日战争中战略上所必须采用的一种战术。但是这几个时期的游击战争在内容上是否完全相同呢？我们的回答是不相同的。因为各个时期内，主观的客观的条件，不能完全相同，每个时期游击战争的实质，是根据当时主客观条件来决定的。虽然在基本原则上大致相同，但是基本原则所包括的各个具体问题上，还是有差异的。

　　我们三年坚持的游击战争，比起井冈山时期，是更带着群众性的。当井冈山游击战争的时候，国内的矛盾还没有南方三年游击战争时代的那样尖锐，那时候在战争的继续上也还有一些中断和休止的时候，在对我们的进攻上还是多采用军事的正规的战争，在斗争的任务及战争的条件上，也都有些不同。我们南方三年游击战的特质，是在于更加以群众做基础，我们整个斗争的主要方式，是以武装的小部队配合广大群众的动作。若没有群众，离开群众，那么我们即不能坚持，不能存在。

　　我们在一个区域里，曾有二年半的时期，经常转移不停，因为山上的树木多数被砍得一根不留，丛木野草多被烧得精光，如果我们死停在一个山里，即要被发觉被消灭，所以我们必须经常从此山移到彼山，而且转移的时候很短促。这一事实说明了我们的艰苦环境，在战术上不仅是小部队的战斗动作，而且更主要的是群众中的工作。依靠群众才能利用一切可能条件和优点，来保持和发展自己的力量。

　　再举一些事实来说。例如，在一九三五年，我们曾有一次被围困在山里，附近的民众，被驱逐干净，四面包围封锁得异常紧密，我们不仅没有饿死在那里，而且每天还能有白米吃，还能够行动。这完全是由于群众的帮助。他们在深夜的时候，会自动的想尽一切方法，冒险送米给我们。这就是说，我们的一切斗争都变成了群众自己的斗争。在今年正月间，又有一次进攻我们的部队，离我们只有八里路的光景，那时是很危险的，可是我们马上就知道了，因为群众很快的就把消息告诉了我们。诸如此类的事情，简直不胜枚举，群众成为我们的耳目，同时又是手足。

　　在当前的抗日战争中，应该包括井冈山时期及三年来所坚持的那两种游击战。现在八路军的作战，是带有游击战及山地战的性质；在许多条件下，我们可以而且应该采用坚持三年的游击战的方法。特别在现在，当游击战在整个的抗日战线上，日益占着重要地位的时候，接受和学习三年坚持游击战争的经验与教训，是更有重大的意义和必要的。主要是应当深刻认识，对于群众的紧密联系是保证胜利的必要条件；我们要争取抗战的最后胜利，就必须发动广大群众，与群众打成一片。三年坚持的游击战争与第八路军的屡获胜利，就是最明显不过的证明。

　　三、坚持三年游击战的战术特点

　　上面约略说了三年坚持游击战的任务和实质。根据这些，确定了我们对于游击战术的灵活应用。在这里，一般的原则我不多说，只着重的说三年游击战争中战术上的一些特点。

　　一般的说来，山地的地形是便利于游击战争的，但是这不是绝对的。在下述两个条件下，平地也可以进行游击战争：第一，是广大群众的帮助；第二，是游击战术的正确应用。领导者要能根据主客观条件灵活的实现自己的行动。当然，没有山地，游击战争的困难就比较多。

　　在南方，因为人口很密，交通发达，不仅各乡多有汽车道，而且每个山都有大路。在这样的条件下，就必须根据群众条件与游击战术原则来决定如何配合群众，如何保持并发展武装力量的办法。在三年坚持的游击战争中，我们在游击战术上加上了过去没有的一些原则。第一，用俗语来说，就是“赚钱就来，赔本不干”，每次战斗，我们一定要以最小牺牲换得大的代价；第二，“有把握就打，无把握就溜”。就是说要一下能把对方弄死才来，是决不轻易去打；第三，打不赢的时候就隐藏起来。这“躲”的办法，过去是不知道的；第四，有利的时候就集中来打，否则就分散；第五，利用对方的弱点和空隙的地方去进攻；第六，是“有路不走，没路就走”。因为有路的地方大概都有埋伏，对方常带着干粮，在路旁埋伏着一两天不动，我们只得找没路的地方走，所以时常使我们身上受到许多刺伤。整个说来，我们“躲”的功夫，是好的。但有很大的缺点，就是利用弱点进攻对方这点，还比较差。

　　其次，要讲到战术上的主要条件。第一，了解敌情。时时刻刻对于对方的情形，要清楚的知道，因为对方和我们一样常是突然进攻的。要了解对方，完全要依靠群众，而且群众须要有相当的训练，知道怎样去探听消息，更要紧的是知道怎样把消息传达给我们。我们在这方面曾有很大成绩，曾布满了群众在我们的边界上，而且他们很好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第二，有情报后判断要迅速，不容有丝毫的犹豫，很快的定下决心，布置行动。第三，对于对方的特性应有清楚的认识。如当时某某军队，主要的是靠埋伏，但他们经常隔两星期就要休息一星期，因此，我们当他们埋伏的时候就不动，歇的时候就动。对于以堡垒为主要的对方就不同。他们除正规军外，还组织地方反共队等，正规军战斗力强，地方反共队就比较弱得多，可是反共队长于搜，对于地形很熟识。所以我们所采取的战术，就尽可能避免和正规军作正规战，多打地方反共队。他们联合起来力量比我们大的时候，就实行“溜”。对反共队不能采取“躲”的办法，就应当打他们的埋伏。

　　最后，我们游击战术运用的最主要的一个特点是在于有群众的配合。在对方进攻我们的时候，必须发动周围的广大群众，组织游击小队行动起来，以分散对方的注意力；必须动员广大群众来帮助我们对付对方，例如他们命令群众砍山，有时候一天也砍不了一棵树，命令他们搜山的时候，时常发现了我们，不去报告。

　　我们的战术是应该根据主观客观的条件及我们的任务来决定的。以上的一些原则，应当根据各该地的条件，来灵活的应用。在目前的抗日战争中，对于游击战术的原则，是应该了解的；但更重要的，是应该懂得怎样去灵活的运用这些原则。这三年坚持的游击战争，无疑地是给了我们许多宝贵的经验，值得我们去学习的。

　　四、对于当前抗战的主要教训

　　我们坚持三年的游击战争，已经获得不少的经验和教训。这些经验与教训可以给予当前的抗战以极大的帮助。为着坚持抗战到底，为着争取抗战最后胜利，必须运用这些经验和教训到当前的抗战中去。其中最主要的可以指出几点：

　　第一，要有正确的总的方针，才能领导斗争达到最后的胜利，否则经过了最大的代价，却不能获得最后的成功。我们三年来坚持的游击战争，正因为在共产党的正确方针之下，才能在长期的艰苦困难中坚持斗争到底。在目前抗战中，中国军队作了很大的英勇战斗，但我们在军事上却受到不少的挫败，我们必须细心检查失利的主观原因。我们不能不指出，这上面的原因是在于把抗战只限于政府军队的片面抗战，并在战术战略上多偏于单纯的消极的防御。这是目前抗战中最大的危险。我们应该接受痛苦的教训，只有坚持抗战，实行全面的抗战，变更我们的战术战略，才能保证取得最后的胜利。

　　第二，民众力量是最伟大的。我们三年坚持的游击战争主要的就是依靠民众力量。若是没有民众的拥护和参加，那么不但不能取得胜利，而且不能坚持长期斗争以至遭受失败。因此我们认为，目前的抗战只限于政府的军队的抗战，没有成为全民的抗战，甚至惧怕民众参加，是一种自杀政策。这样继续下去，不但不能保证获得最后的胜利，而且也不能坚持到底。我们希望能够迅速纠正这种错误，改革政治机构，开放民众运动，动员全中国的民众参加到抗日战线上去，转变单面抗战为全面的抗战。

　　第三，我们以劣势的兵力，能与优势的部队作长期的苦斗，这正因为我们的军队有高度的政治觉悟，指挥员与战斗员团结一致，有经常的政治工作，特别与群众有密切的联系。没有这样的部队，就不能顽强的坚持战争到底。目前中国抗战的军队是表现了英勇奋斗与壮烈牺牲的精神，但除八路军外，军队的组织与生活，大多数还是继续着过去的旧制度，甚至在战争中发生严重脱离群众的现象，这当然要重大的削弱军队的战斗力，影响整个的抗战。我们必须依照革命军队的组织，教育，生活，关系，来改造目前抗战的军队，使官兵一致、军民一致，这样才能保证在持久抗战中获得最后胜利。

　　大家知道，八路军在山西一带不断的获得胜利，到处受到民众的热烈拥护，到处与人民打成一片，主要的是由于他们具备了上面的三个条件。不仅目前八路军的胜利是一个实际例子，而且大革命时代北伐军的胜利，也是历史上的好例子。

　　我们为了坚持抗战到底，为了争取最后胜利，就应该迅速把政府军队的片面的抗战转变为全面的全民族抗战，转变单从正面的消极防御为积极防御，采取侧面的进攻和运动战与游击战，改造抗战的军队为官兵一致军民一致的革命军。若是执行了这些转变，那么，我们一定能够在持久的抗战中获得最后的胜利，一定能把日本帝国主义驱逐出中国去，完整我们的河山，使中国从殖民地化的危急状态下拯救出来，成为真正独立自由幸福的民主共和国！

　　(1)本篇系项英的署名文章，原刊于1937年12月11日出版的《解放》周刊第1卷第27期，后又刊在1938年2月2日《新华日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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