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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伦的思想及其诗歌的评论(2)


  诗人之想象,诗人之自由想象,恨未得将此恶浊的世界重行毁坏,重行抟造,以期有烂灿的光明的无怨无憎的生之愉快即刻实现,惟其不能,则只有凭吊胜迹,名人,胜水,残山,以自抒写其如波浪的起伏,如风云的弥漫,如火焰的飞腾,如天使之翼的挥舞不可阻遏的自由观念。于是此“由我童时,卧于汝之胸臆,……是为欢忻之美妙,因我对汝宛如儿童”的思想,正不止是拜伦赞美海灵的美句,也正可取来形容他毕生拥护自由,反对强御的怀抱。

  评论这篇长诗,可以从三面看去:第一,拜伦对于他的题目是在同一的经过之中——即含有对于伟大人物,伟大事迹,以及伟大的天然与艺术品的尊敬。其次,则以由意大利写出的……为全诗题材。最后,这篇诗的真正计划,乃是记述从威尼斯而南向往罗马的行程,而兼有抒情的与反映的部分,成为添补的材料。其中,尤以第XXV—XXVI(叙意大利的美及其毁坏)第LXXVIII—CLXIII(叙罗马各都兼及名人胜迹与爱情诸事)及末后数节对于海洋的赞美为佳。此诗在拜伦的著作之中,无论艺术,或对于作者人格的表现上,比其他的诗清显得多。对往古的怀念,自由精神的崇拜,都在此诗中看出。历来的批评家如散资卑勒(Saints-bury),安诺德(M. Arnold),都对此诗有相当的崇敬,亦可见其价值所在了。

  评论拜伦的诗歌大致已如上述,然最适当而恰如其分的,还是司温拔伦(Swinburne)的一句话是:“他是忠诚与活力的丰富的不朽的卓越。”(He is the splendid and imperishable excellence of sincerity and strength.)

  至于在此期他完成一小部分的Childe Harold's Pilgrimage,已备受读者欢迎,此起后来的各部分尚为重要,因为在此期内他起首作的这篇长诗,已有谐和的韵文的优美。此诗为叙游之作,全是意大利风景的白描。由威尼斯到罗马去的拜伦想象中的旅程,加以其自己的情绪的挥发。尤其是令后来的人赞赏他这篇名作之处,是在他善于选择材料,而利用艺术的剪裁方法。他的选择题材的标准,全与自己的性格需要与否为去留,这不止是一篇叙写的诗,在其中所表现的宽阔的题目之中,可以见出拜伦的个性及其观察力的敏锐,又可以见出此少年诗人的想象与感觉的解释,而拜伦的伟大人格的启示,也可以显露无余了。

  至于后来批评拜伦的以安诺德及散资卑勒(Saintsbury)二人为各有其特殊的见地。散资卑勒曾说:“我以为拜伦是第二级的伟大诗人,虽然第二级不是最好的。……他的韵文是动感情的悲剧之最伟大的诗歌……。”而安诺德却批评道:“依我所见,华资华司与拜伦在实际上都立于第一级超越的地位,在此世纪的英诗人中,此为有荣耀的一对。……”于此可见此两位批评家的眼光不同,散资卑勒是从诗歌的全体上立论,所以虽对拜伦加以相当的赞词,然不免有美中不足的意思包含在内。而安诺德则以精神上的卓异,及其独到之处,以华资华司与拜伦并称为十九世纪英国第一流的诗人。我们看安诺德的评论,他对于拜伦的缺点上并不加掩讳,如在他的《批评论文集》(Essays in Criticism)中,论拜伦时曾有一段:

  拜伦的人格就是“他与所有的过去的英国诗人,及重要的人物有别”。然而他为其生活所困惑,此为希勒尔所说,可使我们分得清楚。拜伦之被困惑,拜伦为其虚假及怯弱所困惑。拜伦的怯懦夫人Blessing-ton,用一种妇人的聪明,优美的持定着说:“他的最大的失败是自己占有(Self-possession)的辨护及其全数的欲望。”不过若将这种戏情的与容易批评的个人性格,论到他的诗歌上去,以及以所有的热心去作的工作上去,于是他乃另成一人,而此戏情的个人性格遂完全消失,而最高的威权乃占据了他并充满了他,而最后乃使其真诚的有力量的人格投入光明之中,以直接的打击,而其良好的势力,讽刺,精力与其痛苦皆可出现。此为真实的拜伦,以戏情上试演的行为批论他是不曾知道他。……

  至于他的诗歌,不能有纯粹艺术上的融化,自为公论的批评者所允许。因为他对于一切的景物及事实,并不似艺术的诗人的精细注意,与描写。他虽然能以表现解释它们,却不是一个深沉的精密的思想者。在有精神的鼓励的韵文中,他诚然已高呼出普遍的希望与热诚的声音,但在生活的无限哲学的考求及评判上,以及精思妙理的解析上,则少有达到。这是性格所关,长于此则拙于彼。拜伦也并不能因此——缺乏艺术上的精妙,便失去其特有的价值。反之,如华资华司、及歌德、克茨诸诗人,或以哲理见长,或以艺术见长,而同时也没有拜伦的生气勃勃的特色及其勇烈的精力。

  类如此类的诗,其他那些凭吊剩水残山,与言情析爱的著作中,到处可以表示出他的血性男儿的心胸,气概,他自重回伦敦,无意中被盲识的社会加以无妄的攻击之后,他抛弃了钓游的故乡,遗留下妻子,誓行去国,不复再归。后来他有几句文字是:“我觉得设若语言的怨诅的低音是真实时,我是不合于英国的;设若说得是假话时,那就是英国与我不相合。”在这等忧谗畏讥的环境的包围中,飘然去国,永为世界飘流者的思想,其不屈不挠的气概,与不向盲目的社会降服的勇力,何尝不是发源于其思想的热烈上来。

  等,也是拜伦的抒情小品中的佳作。

  第二期,自一千八百十一年拜伦之母死于其故乡,至一千八百十六年他重行去国止。此期中包有续作的Childe Harold诗篇,且在伦敦印行。尚有其他的抒情短诗甚多,而《希伯来曲》(Hebrew Meldies)亦制成于此时。此为拜伦言情的最好的诗歌,而著名的《海盗》(The Corsair)亦于此期内告成。

  第三期,由拜伦重去英国至一千八百二十四年四月死于米骚朗希止。此期内佳作甚多。如《去国行》(My Native Land Good Night, Pris-oner of Chillon),抒情剧Manfred,续作的Childe Harold,及Mazeppa, Don Juan,著名讽刺诗,《裁判的幻想》(The Vision of Judgment),戏剧诗(Cain),与其最后的诗《我的三十六年》都是他末期的丰富的作品。

  第一期,由一千八百〇七年起刊行他的处女作杂诗(poemson Vari-ous Occasions)第一卷,至一千八百十一年他由意大利回国止,此期间他已完成他的名作Childe Harold的第一篇。

  相传为名句,即如在《阿白度的新嫁娘》中的《汝等去此地》中的:

  Know ye the land of the cedar and vine

  Where the flowers ever blossom, the beams ever shine!

  由此看来,真令我们有诗人,——热情诗人“可为而不可为”的感念!如拜伦不知顾忌,不知卑屈,惟知贡献其诗人的赤子之心,以歌以咏,其奈社会的嫉视,终不能使其热烈不为抑遏的性情如火然,泉达般地随在扬燃其光明之焰,与激动其流散的飞波。还是必与世俗不相融合的人,方能成为诗人?或是在世界的冷酷待遇中,终不能相容他们呢?

  此等诗重在音节的缠绵,及意味的往复,绝不是没有真实的性感所能写出的,所以拜伦的好友莫耳说:“这篇韵文是在深沉的感情下压出的呵。”

  此数语对于拜伦的性格及文学的缺陷,安诺德并不曲为之讳,然而他所有的伟大的成就处也同时赞美。由此看来对于拜伦所下的评论,以安诺德及散资卑勒为最公允而重要了。

  拜伦重行去国以后,在瑞士与雪莱相遇。此二位同时的少年英国的浪漫派诗人,遂彼此有交互的精神上的贯注,所以他见了雪莱之后曾说:“以我所知这是个最好而且至少的自私者。”同时雪莱也在不意的遇合之中,得与此不羁之才的拜伦相见,也说:

  拜伦虽缺少这种才力,而他的诗歌有永久价值的所在也绝不与他人相同。他的著作中的特性,就是它们的火热活动,及它们的紧张与丰富的energy,即此一面,拜伦取得莎士比亚第二的位置也无人可与匹敌了。再则拜伦又擅长于吊古之作,如他所游历的高山,大海,在海洋中的啸,歌,在阿利卑司山的游眺,在莱茵河上的感怀,抒发他的血热的胸臆,向这些可悲的可歌的大好山河而洒以热泪,呼其灵魂,与他的歌声共同挥舞于大自然的空中。他能使已死去的人物,风景,事实,重复跃然再生于其笔尖之下,随其丰富的情绪而哀,而乐,这也非其他诗人所能达到的。如上所述,拜伦的著作其优长处全由于他的精力的活跃,及其生成的热烈诗人的天才的鼓舞。

  拜伦的思想除去他那种热烈不羁的行为所表示的外,便须向其诗篇中去寻觅。拜伦的诗歌,可分为三期:

  拜伦最先的作品杂诗二卷,没有什么价值可言,然而他的不羁之才已在此时露其端倪。当时虽不曾惹起许多批评家的注意,而当其第二卷《嫩散的时间》,刊印于《爱丁堡评论》上时也很惹同时的人的评论。后来他居住纽司提达时,因为作《英国诗人及苏格兰评论家》(English Bards and Scotch Reviewers)始露布其少年的讥讽,对于社会以公布其大无畏与解放的思想,同时也迅速地收到其效果,谩骂的反施,不情的攻击,皆集矢于此少年诗人之身,这也如同有名的诗人司考特Scott,及莫耳Moore的经过一样。而拜伦在此时也大显著其异常的才能,以与根深蒂固的社会的攻击宣战。有人曾说:“他在此时乃如一狮,”这便可以看出他的勇敢,热烈,不向社会作屈伏的拜倒的精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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