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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文恭公日记》


  《翁文恭公日记》共四十册,涵芬楼影印。后有目次,始自咸丰八年,终于光绪三十年。末有张元济跋。

  翁为两朝(同、光)师傅,官至大学士,入军机处。其父、兄均居政府、军事高位,侄子又中状元,门第显赫。又值国家动乱多变之秋,他的日记部头又如此之庞大,我买来时,是抱有很大希望的,而且逐年逐日读下去,及至终卷,失望得很。

  比如当两个幼年皇帝的师傅吧,当时我想,他这个小学启蒙老师,和我在乡村私塾,所体验的教鞭生涯,恐怕有很大不同吧?结果,什么也看不出来。他每天进宫教学,有时只记“龃龉”或“大龃龉”,我领会就是教学很不顺利的意思。

  但究竟发生了什么故障,他从不具体说明。

  他记得比较具体的是买字画,买字帖,吃鱼翅,送子侄入考场,替皇帝办山陵工程……这些琐事。甚至和一些重要人物的交往,他也不记。比如和康有为的认识交往,记得若有若无,在疑似之间。

  对于政局的矛盾、困难,他自己的遭逢感受,也不记载。

  只是到了后来,废职家居,才有时透露一些恐怖埋怨之情,也非常隐晦。

  从如此大人物的日记里,看不出时代的、政治的波浪起伏,实在使人感到遗憾。但他的行书小字,写得实在漂亮,读着空洞无物的日记,欣赏流畅秀美的书法,也算是收之桑榆吧。

  张元济说他的日记,“小心寅畏,下笔矜慎”,并深以他的遭遇不及宋之司马、欧阳为恨。历史是不能如此比较的。同为皇太后,或为圣母,或为灾星,这只是客观事物的一个方面。这个方面,是不能孤立存在的。她们的存在,必有其历史的土壤、雨露、气候。大臣自身,即应列入以上三者之间,起到什么作用,是因“己”而异,因“人”而异的,并不能完全怪罪女人们。

  我看此人,并非政治上的干材,也只是一个书生。凡是书生,当政治处于新旧交替转折之时,容易向往新者。而本身脆弱,当旧势力抬头,则易于馁败,陷于矛盾。古今如此。

  我尚有燕京大学图书馆民国二十八年影印的《翁文恭公军机处日记》,共二册。所记更为简略,系备忘性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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