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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王际真(6)


  回到上海

  (1931年于上海)

  又

  际真:二月廿六的信,直到我从湖南回来的四月十日才见到。

  我似乎写信说过我从湖南回来就得过北京去,如今到了上海,好像又去不成了。总是那样子,走动时,各样难处都出现了。

  大概终是过北京的,因为不过去也不行。

  在武昌见到大雨,他暑假后或者也要过北京。

  听说你为译的文章可以有机会卖出去,凭空又生了一点勇气。我近来越生活越不对劲,越来越不愿同人竞争,因此文章也不写下去了。我想若果你能卖去一篇,有出处,我可以特来写几个在中国看来无意思,在美国人看来或可代表一点东方趣味的作品,不在中国发表,单来由你译给美国人看。

  若是《神巫之爱》你高兴译,若是这书还得胡博士那么一个人写点序,这书还可以热闹印出,我们就这样办,我到北京去要他写序,你赶译出来,这计画也只是可以卖一笔钱,我倒希望因此得一笔钱,把我安置到一个新地方去活三月五月。

  因为若卖得一笔钱,我可以到日本住住也好,不然,是不打量要人写序的。你如觉得好,我这时就去信北京,序一定容易写出,因为他说他对这个书印象还好,他看过。

  本来到近日情形下,我要教点书,是有办法的,要做点事,也是有办法的,因为熟人那么多,而且我又那么随便。可是书我绝不教,事也绝不找人帮忙。还有若果我成天去找人想法拿一点国家的钱到日本去,也还不缺少那些机会,不过我目下不要这个机会。我自己心里总是想我会在一个短短日子中,写出许多文章来,足够我行动自由方便,但到底不行,“行动自由”这一点点方便就无从得到。这些事想去想来倒觉得有点奇怪,因为我自己并不打量那么与人不同的活下来的,可是结果总不能如人安静而且从容。我成天匆匆忙忙,又忙不出一点什么东西。

  我心中常常想将来我会去做道士,因为我总是好像要一种别样生活的方法,生活的境界,在孤单里才对。时时刻刻讨厌目下生活,时时刻刻讨厌人同我自己。可是走到街上去,见一个女人都好像愿意拥抱她一下。想不到人还不上三十,心情就是那么坏,那么软,那么乖张。

  近来把下巴胡子也留下了,一定要留到一寸以上,再看情形剪去还是不剪。

  你要译点中国小说,我另外寄了一部分来,你告我,是不是要全份,或先由我选出一些来给你看,省得你费神去看去选,你告我一下。我因为不教书,把书又全送人了,光光的一身,倒真好做文章做事。目下还同岳萌住在一个俄国菜馆楼上,成天吃牛肉,预备在半月内到北京公寓去住,吃饼面,吃山楂,吃枣。目下看样子我还得吃半年牛肉也许尚不过北京。

  近来又出了一本书,有一部分还不曾发表过,我还不看到。我真不愿看我那些书,因为拿一本书聊以自娱,这情趣也失掉了。看到什么刊物上批评我的文章,说好说坏,都极使我生气,好像不愿意有人提及我,一提及,我同他便成了仇人。我不敢去做道士和尚,倒像是怕出名的原因,怕人提及作为新闻的原因,可是这点事谁也不知道。

  你暑假莫转来吧,就到欧洲去,不是有一个希望可以把女人的事办好一点吗?

  到湖南送胡也频孤儿回家去,交给那个外祖母,还设了若干谎,证明人并无危险。路上我们走了二十天,经过杀烧过的长沙,街上全是兵,乡下全是匪,两不相妨,奇奇怪怪,走路的人还是很多,因为这些事好像同百姓还是无关,虽然两边都说为得是“民众”,各尽量杀人,各尽量捐钱勒税。

  从文

  四月十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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